第六輯 一日永恒(2 / 2)

喝著喝著,我忽然想到住在老家大碶的大嫂。她在市裏的李惠利醫院住院,我昨天去探病,說過今天再去的,而現在竟然喝著酒,把這事給遺忘了。大嫂犯類風濕已有好幾個年頭,今年入冬以後病情忽而加劇,她的手臂僵硬,已經不能彎曲,伸縮也異常困難。醫生說她身體嚴重缺鉀,怕由此引起其他毛病,建議立即開刀。昨天在醫院的時候,大哥已經跟上海瑞金醫院聯係好,今天上午掛針一完就出院赴上海。現在我隻能默默祈願,為她祈願,為大哥一家的這一行祈願。

華燈初上的時候,我們的宴席在燙熱的黃酒一瓶瓶擺開之後開張了。大家都站起來舉著杯禮節性地彼此堆著笑容招呼一下,因為全體的興奮點尚未到達,所以氣氛一時矜持。但過不了多久,在這樣一個高朋滿座,誰都可以放鬆快活的場合,不用說,高潮肯定會一浪一浪迭起。

就在這個間隙,我忽然想起遠在北侖的光智小弟,前日讀他的《跟著太陽走一年》,寫到前年的冬至那日,那日的晚飯,他故意推掉了朋友的“聚聚”。他回家,和家人一起喝家中溫熱的紹興酒。他說,冬至大如年,過年要回家。

這樣一記起,忽而想到自己的現在了。妻這會兒正陪女兒吃飯,飯後她們還要到少年宮去跳芭蕾。一切都那麼平常。心裏卻還是隱約浮起些許負疚,不是對現在的、今天的這個夜晚,而是對平日裏生活中的許多平常之事。

果然,我們的話題一個換一個,聲浪也此起彼伏,而且每個人發出的分貝也明顯提高。借著酒助的興致,大家都有些亢奮。

一盆白色的酒釀圓子上桌來,裏麵點點的金黃色是番薯的碎塊。

點菜的小應看著那個盆子說:“我點的……”

話音未落即被電視台的孫大師搶過:“對,今天是冬至!”

大家一片“哦——”聲。

天一閣的饒館員說:“這是我今年吃到的最早一餐年夜飯。”

大家又都點頭稱是。

還是光智說的,在外生活十幾年了,歸家的想法總是在節假日發酵。是呀,這個想法在年節時發酵得尤甚。

我的湖北小兄弟中午喝著酒說起過他家鄉的冬至習俗,那是要送鞋子的。數九以後更甚的寒冷就要來臨,送一雙保暖的鞋子,女人們親手縫製的,精美的,寓意一目了然的,給老人,給孩子。這真是一個暖意十足的節嗬。怪不得他昨天在三江為自己買了一雙鞋哩,他還說是打折的,5折。一雙高幫的毛皮鞋才售50元,說著他喜滋滋地從袋子裏取出給我看。我看那鞋連包裝的硬紙盒都沒有,心想那是不是太簡陋了。他又說,本來還想給母親買一雙的,但是竟找不到合適的式樣和尺碼。他說拿到錢以後再去買,好一點的也買。

古鎮慈城曾經有一個專為做夢而設的地方。那是城外山坡上的一個道觀,那兒的道士們以圓夢而著稱四方。於是每年的冬至夜,城裏城外的人們蜂擁趕在太陽下山之前來到那座道觀。人們燒香朝拜之後,便開始在道觀的四處尋一塊睡覺的地方。人們攤開隨帶的被鋪,都要在道觀裏宿夜。在這個一年之中最漫長的夜裏,人們要等待一個夢,或許不止一個。人們還要將夢記住,第二天再將夢裏的情景全部講述給道士。道士們個個圓夢有術,從一個夢,他們能講出完完整整的一個人,過去、現在、未來,人生道路上一個個遭逢凶吉的節點。但聽說他們一般總是會將種種寓意多樣、豐富的夢往美好的一麵解。這樣做我想並不僅僅是因為他們想著還要收取求助解夢者的錢吧。

席間,手機又震動。原來是侄媳婦發過來的短信,她寫道:已到上海,一切順遂。我想回一個,但是寫什麼呢?就寫:“那好那好!”好,那就“那好那好”。

我一向很冷淡短消息,不是最後有“收到請回複”的要求,一般是不回的。另一些節假日之前的群發性問候也是不回的。現在眼睛漸漸老花,更給了自己一個理由。但是這會兒老是掛記著飛鵬早上的那些話,暗想還是回個什麼話過去吧。斟酌著,卻一時也想不出該發些什麼字過去。最後還是作罷,心想,都出屁股的老朋友,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