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西廂記》《梁祝》都是爛熟的舊戲。且說《白蛇傳》春日三月的西湖,一柄油紙傘下,白素貞和許仙相遇。“嘖嘖”郎情妾意多甜蜜,殺千刀的法海偏來插一手。布景一轉“西湖山水還依舊,憔悴難對滿眼秋”。斷橋上小青怒許仙無情追打不休,白娘子左護右避,那個低低婉婉道不盡夫妻恩情。蛇精竟比人間女子還多情。《情探·行路》是有名的折子戲。萊陽名妓敫桂英遭負心郎拋棄,死後陰魂不散千裏尋夫,她唱道:飄蕩蕩離了萊陽衛,又隻見漓水北去沂水南回。過青州淄川點綴著三兩個都會,猛抬頭又望見泰山巍巍……這唱詞何等壯美悲愴,白衣縞素成就一個人的舞台,水袖甩得人眼花心顫。
中場歇息,劇場重新恢複喧雜。人們抓緊時間上廁所,婦女們唾沫四濺邊聊天邊嗑瓜子。穿開襠褲的小孩在過道追來逐去地鬧,等到後腦勺挨了大人的巴掌才老實歸座。
記得我的祖母常坐在前排的正中,那是父親早早給她買好的位置。她是很專心的觀眾,一本正經的架勢,上身微微向前傾。但是台上的嬉笑怒罵與她關係不大,不管演滑稽搞笑的《王老虎搶親》還是悲情的《孔雀東南飛》,不管兩邊觀眾激奮得撫掌大笑還是悲痛到涕淚交流,祖母咧著缺牙的嘴一直樂嗬嗬的。那時,她的眼睛患白內障已好幾年了……
有一次戲散,我和同伴在鋪著破紅氈的台上,撿到一塊係著彩絛流蘇的月牙形碧玉,不知是哪個相公或者小姐丟的。我們如獲至寶,爭著搶著誰也不肯讓,最後決定用石頭剪子布來作裁決。而我竟然贏得,太高興了,舉著玉石蹦著喊著跑回家。
八十年代末,一場大規模的舊城改造工程啟動,大河路處於城區中軸線上,為拓寬這條中心馬路,沿街成批的老牆門被推土機推倒,老鄰居們迅速地散了,他們相繼搬到偏僻的城郊邊緣一帶。
小劇場在拆遷前早早被改成了建材倉庫,我最後一次去看它是在搬家前,偷偷和小夥伴一起瞞了大人溜過去。賣票婦女早不知去向,剪票小老頭更是無影無蹤。小劇場裏椅倒柱歪,戲台上一片狼藉。從高高的氣窗往裏瞧,化妝間蛛網亂結,灰塵厚積,什麼也沒有。再後來,聽說建材倉庫也拆了,原地蓋起了一棟很氣派的商務大樓。
那塊以石頭剪子布光榮贏來的五色流蘇碧玉不知什麼時候被我弄丟了,不斷地好奇,不斷地丟棄,是孩童的天性。我也記不得童年擁有過多少漂亮的小飾品和小玩意,它們最終不知流散到哪裏。有時也會想起它們來,懷著一種遙遠的溫情,譬如執筆寫這篇小文的當下。我知道那實際上是塊劣質的毫無價值的玉石而已,但經過幾十年歲月的浸透,它在我記憶深處和小劇場一起靜靜地泛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