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坐在江邊碼頭高高的船垛上,望著滔滔的甬江水,我就想著:那麼高的輪船,那麼寬的江麵,它會帶著大人上哪兒呢?除了上海,還有更遠的遠方嗎?那遠方的世界又是什麼樣的呢?……長大後曾經反複做過一個夢:急著要外出,可是找不到要穿的衣服。好不容易穿戴齊整出門,遠遠地已望見船桅林立的碼頭,那輪船卻拉響鳴笛,解纜起航了。那一刻無比懊惱。這種夢不知道是不是同兒時印象有關,或者輪船在我的潛意識裏已具有了另外一種意味深長的注解。也因此,在得知停開甬滬線、關閉客運站後,心裏有重重的失落,感覺一條通往遠方的鏈子錚然斷裂。
不久我到江北辦事,順路去碼頭看看。江闊雲低,偌大的江灘幾乎看不見幾個人在行走,沒有人來人往,沒有別離迎送,碼頭曾經的雄姿還在,但它的功能已消失。甬江水“嘩嘩”依舊,拍打著斑駁的江岸,泥塗岸邊,白茫茫的蒿草一蓬又一蓬在風中飄搖……
今年七月,因父親偶然興起的念頭,我又一次來到外灘。我的身邊是兩鬢見白的老父親和嬌俏如花的小女兒。七歲的女兒在當年我推車嬉戲的碼頭上開心地跳著舞著,江風一陣陣吹起她美麗的白紗裙,像一朵在森林裏亭亭生長的小蘑菇。
曾經人流密集的客運站已變成鋥亮嶄新的城市展覽館,茶褐色的落地玻璃內是濃縮的老寧波的精華,當然也包括老外灘。煙塵曆史就這樣一截一截收藏進了這幢脫胎換骨的建築內部。光影瀲灩,該啟程的都已啟程,即使沒有引導的船隻,沒有揚帆的風標,每個人也在往前方涉江而行,別無選擇。
我的身後,一條長長的青石老街,停泊著時尚的轎車,古雅的茶館和精致的西餐館在街的拐角隨處可見,沿江一帶的堤岸鋪了長長的木條板,巨大的墨綠色遮陽傘下,一群老外正喝著啤酒聊天,這裏現在是酒吧一條街。入夜,俊男靚女們結伴而來,流連於此,霓虹閃爍,吉他低唱,重現老外灘的異域風情。
父親一再“嘖嘖”地感歎:“都變了,變得不認識了,變得更漂亮了。”是啊,在我們的印象中,這條街曾經販夫走卒,漁貨往來,充滿“鹹克克”的老外灘味道。若再往前追溯到我爺爺那一輩,它的故事又不一樣了。江北外灘開埠比上海外灘更早,甬江、奉化江和姚江三江彙流讓它成為海運商貿最早的集散地。清時寧波被列入五個通商口岸之一,由此洋人大批來甬,在此置房築屋,開鋪辦公,所以這一帶曾商會、店鋪、官邸林立,現存的西洋建築還有巡捕房、浙海關、天主教堂、耶穌聖教堂、郵政局、通商銀行等,另外如甬商老字號“宏昌源號”,商幫私宅“嚴氏山莊”“朱宅”等也健在,中式宅院和歐陸洋房,風格不同卻相互映照,形成老外灘獨特的風情。
古人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是啊,此刻在2005年的夏天,月照江畔,人立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