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1 / 2)

在山下停了馬車,顏漪嵐一人拾步走上山頭。

越往山上走,秋風越是急烈,她素色的衣衫和黑色的發絲四散飛舞,纖長的身影同身後的青翠山色相比竟顯得如此模糊縹緲,她身上君王的凜冽氣勢淡淡褪去,隻餘下一抹蒼白的淺影。

上山的路並不算太遠,但是顏漪嵐卻覺得走了一生的時間。往事一幕幕回放,每走一步,記憶就清晰顯現一分。許多刻意壓製在心底的畫麵,突然在此刻張牙舞爪地跳脫出腦海,如同一直狠絕無情地手,生生捏握住她的心髒,久違的疼痛竟是一刻也不肯消停,在胸口翻騰不止。

山頭空空的,初初走上去什麼也瞧不清晰,山霧繚繞,直到往深處走近了些,她的視線才尋見一座墓碑,素白的碑身刺得她眼眸生疼,她緩緩朝著那處走過去,長發隨風吹拂,最後遮覆在臉上,所有的表情都掩在了其間,瞧不真切。

天邊的紅霞連成一片,顏漪嵐的白衣被映出火紅的色彩,遠遠看去,如同沐血般淒瑟。

漢白玉的碑身上一字也無,似乎這座墓根本沒有主人,可惜顏漪嵐知道是她,她就靜靜地躺在裏麵,一睡已是四年。

即便是死,薑疏影也如她的性子那般淡定決絕,麵對千軍萬馬也不曾退怯,甚至沒有留給顏漪嵐任何接受的時間,從她一意孤行決定為了大顏犧牲自己的那一刻開始,她擅自做主關閉的便已經不再是她身後誓死守護的那道城門,連帶著關上的還有顏漪嵐的心。

麵對著它站定身子,顏漪嵐低頭俯視著那麵素潔的墓,想了半晌,也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表情。最後,她恍然輕笑了聲,笑聲嗬氣成霜,響起的瞬間便掩進了連綿起伏的山脈裏,再也捕捉不到。

“你是不是很不想見到我?”往事紛紛湧上心頭,顏漪嵐嘴角慢慢扯上一抹自嘲的笑意,“是了,你若還在,定也是不希望我來的。”

薑疏影的心思,顏漪嵐如何能不知曉?逝者已矣,若是自己終歸無法陪伴在她身側一生一世,比起念念不忘,薑疏影更希望顏漪嵐把她遺忘在這孤寂清冷的山上,讓她如同山裏的雲霧一樣渺茫散去,既然注定生死兩隔,無法再給予顏漪嵐快樂,也定不能徒增她的傷痛。

心頭的一切似乎都被山頭的冷風吹得幹幹淨淨,顏漪嵐想要再朝著那座墓碑走近幾步,可是抬腳的時候卻發現腳步沉重,竟是一步也挪動不開。她凝視墓碑的神情晦澀難明,嘴角的笑意美麗卻也虛浮,眼底的妖冶風華悉數褪去,徒徒留下滿眼支離破碎的傷。

“疏影,若是人死後當真有所知覺,你看到如今的大顏,可會覺得歡喜?”這一切會是當年你所希冀看到的麼?而我,又是否辜負了你當年的所期所盼?

可惜,顏漪嵐的這些疑問再也無人能夠回答,就像她與薑疏影如今不過相距咫尺,這短短幾步的距離卻隔著生死,再也無法跨越。隻有山頭呼嘯而過的風,從耳畔一路刮過心扉,惹得人心頭空落落的,生疼。

緩緩蹲下身子,顏漪嵐伸手拭了拭那座隻字未落的墓碑,碑身泛著玉質的冰涼,如同它長埋地下的主人一般,表麵冰冷如霜,內心卻透著玉般的細致剔透。

撫著光潔的墓碑,顏漪嵐大致能夠明白甄氏為人母親的良苦用心,雖然對於薑疏影的死始終無法釋懷,但是甄氏卻也明白,薑疏影這一生的功過事跡,她的身份,她的偉績,都隻有顏漪嵐一個人有資格攥寫。作為臣子,她為了大顏幾番出生入死,甚至為此不惜付出了生命;作為戀人,她們年少初識,彼此交付初心,早已私定終身。

記憶倒轉,四年前的某一個夜晚,聽聞顏王駕崩,薑疏影於一個月後匆匆返回京城。

棲鸞殿裏,燭火搖曳,鋪出一地的靜謐的光。

顏漪嵐沉默地看著薑疏影一步步向她走來,眼裏的震撼漸漸化為凜冽的質問,她蹙眉問道:“當初你不肯嫁給吳王,父王一怒之下已經將你驅逐出城,命你永世不得進京。皇命不可違,你為什麼還要回來?”

薑疏影不回答,麵對這位在風口浪尖之中被推上皇位的長公主,她一點懼怕恭敬的神情也沒有,直到走到了顏漪嵐的身邊,她這才開口輕道:“顏王駕崩了,這件事也已經沒有人會再追究,如今顏國正值用人之際,我怎麼能不回來。”

顏漪嵐不說話,看著眼前的薑疏影,眼裏的神情似怒也似歎息,她一字一句咬牙道:“你知道我的心思。”

“嗯,我知道。”顏漪嵐希望她遠離京城,遠離皇宮,遠離戰場,遠離這個動蕩不安瞬息萬變的朝堂,因為顏漪嵐不希望自己有一絲一毫的危險。想著,薑凝醉迎著顏漪嵐冷凝的目光又走近了一步,兩人相距無幾,她偏頭,輕輕吻在了顏漪嵐的嘴角。“可是你也說過,這個大顏,唯有我能與你並肩而立,如今的大顏大廈將傾,我怎能不回來與你共守朝堂?”

不等顏漪嵐反駁,薑疏影湊近了過去,鼻尖輕觸,輕笑道:“況且,鳳儀,我等不到你出宮迎娶我的那一天了,我現在就想嫁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