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疏影向來冷淡的臉上漾開一抹淺淺的笑意,冰冷的眼裏如同冰雪消融,落了一池春水,驚起一片波光瀲灩。她伸手緩緩脫了身上的盔甲,一身大紅嫁衣袒露出來,在昏暗的夜裏,晃蕩出如血的光華,袖子上的鴛鴦隨著她的動作款擺,如同暢遊碧波一樣生動,惟妙惟肖。
那是顏漪嵐親自命人縫製的嫁衣,顏漪嵐當然不可能不識得。她一直很想知曉,向來性子冷淡拘謹的薑疏影,素愛著白衣,若是穿上這身大紅嫁衣會是何等顏色。如今當真親眼所見,她才知道,鮮豔紅衣襯得薑疏影的鋒銳美貌,竟能美得這樣驚心壯麗。
伸手攬住薑疏影,顏漪嵐一手掌在她的腦後,一手緊緊箍住她纖細柔韌的腰肢,輕輕噬咬著她的唇瓣,低聲狠狠問道:“你不該回來,你為什麼還要回來?”
拋卻了往日裏的所有矜持避諱,也不再想要去理會什麼君臣有別的鬼話,薑疏影忍耐著羞怯抬起頭任由顏漪嵐吻住她,她伸手圈住了顏漪嵐的脖子,將二人的距離拉近到親密無間。“因為我要替你守住大顏的最後一道城門,我要你在朝堂之上再無後顧之憂。”
可是薑疏影終究沒能夠實現她的承諾,明明說著要永遠陪在顏漪嵐的身邊,與她比肩而立,共同守護大顏的江山。然而三個月之後,隋國大軍攻進京城外,戰事一觸即發,顏國不敵隋國的來勢洶洶,薑疏影率領的軍隊在城門之外漸漸落了下風。
朝堂裏,大臣們紛紛勸說顏漪嵐關閉城門,隻有盡量拖延隋國進京的時間,他們才有可能等到央國的大軍前來支援,這是顏國最後的希望。成敗在此一舉,他們隻能放手一搏,大臣們心急如焚,紛紛跪拜堂下請求顏漪嵐當即下旨,可是顏漪嵐隻是沉默不語地坐在朝堂的最高處,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沉默不決間,突然聽得城門外探子的急報,薑疏影下令關閉了城門,將自己的軍隊連同隋軍一同關在了門外,隋軍一時半會進不來,但是關於外麵的戰況,皇宮之內恐怕也難以馬上知曉了。
文武百官們聽聞此訊,無不鬆下一口氣來,暗自慶幸顏國暫時躲過一劫。唯有顏漪嵐一人頹然坐在龍椅之上,雙手止不住地發顫,淩冽的痛楚自心間一路蔓延至四肢百骸,她緩緩地閉上了眼,雙眼灼烈,卻偏生落不下一滴淚來,沉默的臉上,再也瞧不出歡喜悲哀。
鳳儀,如果我與大顏之間,你注定要辜負一個。那麼,這個決定,由我來替你選擇。
我不要你做大顏的罪人,這個罪名太過沉重,你我都負擔不起。若一定要有所犧牲,那就隻做我一人的罪人吧,因為你永不虧欠我,因為我今日為你所做種種,皆是我情我願。
疏影,這才是你最後想要說卻沒有說的話吧?
從回憶裏掙出神來,顏漪嵐的眼裏沾染著點點星光,似是被天邊的夕陽著了色,閃著淒豔的光。她落寞地笑了笑,說出來的話帶著再也無心掩飾的傷,沉痛而悲婉。
“長公主。”
碧鳶的低聲輕喚,顏漪嵐她回頭,看著碧鳶站在她的身後,按著她的吩咐找來了筆墨。
“放著吧。”
碧鳶點頭,將狼毫筆和硯台整齊擺放在顏漪嵐手邊,她低頭看著硯台裏塗金的墨汁,用金色的墨汁書寫墓碑名,在大顏,這是隻有皇家才配使用的顏色。似是明白了自己主子的心思,碧鳶默默地移開了目光,不動聲色地退到了一邊。
拈筆沾墨,顏漪嵐在墓碑上一筆一畫落墨成字,直到最後一個字寫完,她才疲憊地扔了筆,凝神重重地看了墓碑幾眼,她再未置一言,起身離去。
顏漪嵐的身影已經朝著山下走去,碧鳶仍舊望著那墓碑上筆跡未幹的幾個字反反複複的看,回神之時,竟已不知不覺紅透了雙眼。她從小跟隨在顏漪嵐身邊,算算已盡二十個年頭,對於當年顏漪嵐和薑疏影的感情,自然也是最合格的見證人。如今,她看著墓碑上的寥寥數字,多年前的那段往事竟不覺又重新浮現眼前,心中也是一陣酸楚難言。
顏門薑氏疏影之墓。
碧鳶想,惟願人死後真能在天上守望人間,如此,或許才能了了疏影將軍一生所願。她最後的遺憾,終是如願以償。
顏漪嵐一路徑自往山下走去,心裏始終空得發緊,如今山頭的風一吹,這種空落落的感受就愈發的強烈了。
還未走至半山腰,她定睛看見自己的馬車旁如今正停著另一輛馬車,心裏恍然一怔,仔細看去之時,果然在馬車旁不遠處看見了一抹淡藍色的身影。
似乎感應到了顏漪嵐的目光,薑凝醉這時候也回頭看過來,瞧見了顏漪嵐的身影,她側了側頭,微微笑了起來。
那抹笑容雖然淺淺如天邊捉不住的雲彩,但是卻又似夕陽,似清風,劃過顏漪嵐的心頭,瞬間暖了她心底最不能言說的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