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著實惹人傷心,甄氏不覺紅了眼眶,哀傷笑道:“她為了長公主三番四次頂撞你的父親,也曾為了救長公主不顧軍令貿然出城去尋九靈草,甚至公然拒絕先皇的賜婚,丟官棄爵也不肯嫁給吳王,最後更為了替長公主守住京城裏的最後一道城門,連命都舍棄了。這種種作為,我看在眼裏,明白在心裏。這個比她性命都要重要的人,除了長公主,又還能是誰呢?”
薑凝醉心生惻隱,她想要出聲安撫抽泣不止的甄氏,開口之時卻發覺喉嚨澀然,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字字斟酌過後,薑凝醉輕聲道:“這一切都是姐姐的選擇,母親不必過於難過。”
“我如何能不難過呢?疏影傻得把命都給了長公主,可是最後卻又得到了什麼?為了大顏的江山社稷,長公主最終還是舍棄了她,我知長公主的情非得已,但是作為一個母親,我的心裏斷斷不能原諒她。”甄氏緩緩閉上眼,歎息道:“或許你那時年紀尚小,所以你不記得了,可是我永遠不會忘記她的遺體被運送回將軍府時的情景,她的身上沒有一處肌膚是完好的,她曾經是那樣美麗無瑕的一個女子,可是最後卻是千瘡百孔,死得那樣淒壯。她不過是個雙十年華的姑娘啊,若不是從小跟隨你父親征戰沙場,她應當也是一個柔弱美麗的尋常女兒家,該是享受這世間所有美好事物的年紀。我是她的母親,我親手將她迎到這個世界上,最後卻要眼睜睜地將她送走,嚐盡這個人世間最悲痛剜心的離別。”
甄氏的這番話字字泣血,仿佛是一把刀在劃割著薑凝醉的心扉,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兩位媽媽,不知她們在知曉自己沉船一事之後,會是怎樣悲痛欲絕的心情。想著,薑凝醉垂著眼,聲音晦澀,“但這些...並不該作為母親怨恨長公主的理由。我知母親是恨長公主當年對待姐姐的做法,恨她為了這個江山將姐姐如同棄子拋舍在城門之外,任由她自生自滅,但是這些都不過是母親的想法,母親又怎能認定姐姐也是如此想的呢?”
目光垂落在那枚金鳳簪上,薑凝醉輕道:“若我是姐姐,恐怕臨到死的那一刻,心裏也一定會覺得很驕傲。欣慰於自己愛的女子心懷天下,有世間眾多男子尚不能媲及的胸懷謀略,是一個真真正正的好君王。可若是長公主當初為了姐姐一人而棄天下百姓於不顧,那樣隻會讓姐姐小瞧了她,那樣的人如何配的起姐姐的錚錚鐵骨,更會讓長公主和姐姐成為載入史冊的千古罪人,後人會以此而恥笑她們,笑這世間的女人皆是目光短淺婦人之仁,永遠做不來這個天下的主人,這必定不會是姐姐想看到的場麵。”
這一番話讓甄氏愕然不止,她怔怔看著薑凝醉,許久說不出來一個字來。
“可是...可是......”甄氏失神不安道:“這麼些年過去了,長公主從未提過隻言片語......”
薑凝醉眼底劃過一抹痛楚,聲音卻冷得近乎無情,“說了又能如何?這天底下唯有一人真正懂得她,可惜卻已經不在了。”
薑疏影已經不在了,而那時的顏漪嵐擔荷著天下人的誤解和微辭初登王位,解不解釋已經顯得無足輕重,因為這天地之間,再也找不到一個懂她的人。而偏偏她的性子隱忍內斂,從不願意去為自己解釋什麼,也不屑於去爭辯什麼,久而久之,她敞露在世人麵前的形象便隻是一個冷酷鐵血的君王,她掩藏在那副繁華景象裏的柔軟和枯寂,沒有人能夠看得見了。
薑凝醉話裏的意味那麼濃烈,饒是甄氏也不免有了些傷懷情緒,轉瞬她又有些訝異,“凝兒,長公主的心思向來難猜,你又是如何知曉的?”
聞言,薑凝醉展眉輕笑了起來,笑容如同撥雲見日的初陽,毫不矯揉遮掩。“因為我了解她。”
甄氏的心裏越發的疑惑起來,可惜薑凝醉卻並等不到她一一地想通透,她站起身往房門外走去,行至大門處,她不覺頓住了腳步,低頭想了片刻,她突然啟齒笑了起來,笑意清麗,襯出臉上的鋒銳美貌精致奪目。
“姐姐當年未曾了卻的心願,從此往後,由我替她做到。”說著,薑凝醉回身衝著錯愕的甄氏行了個禮,語氣謙和,但說出口的話卻擲地有聲。“還望母親多多保重,我必須回我該去的地方了。”
因為我要回到她的身邊去,因為我不舍得再讓她孤獨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