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3 / 3)

隨手一抹臉上的血跡,薑疏影策馬回望,視線所及一片狼藉,屍橫片野,狂風吹得兩國的軍旗迎風招展,猶如海潮起伏迭起,密集如螻蟻的人馬前仆後繼。這樣的情景何其熟悉,旌旗颯颯,狼煙四起,她這一生都在馬背上率萬千兵馬征戰四方,手握兵刃意氣風發。退婚一事之後,本打算從此放下一切歸隱田野,而今冥冥之中仿佛早有注定,這大約便是常人口中所謂的宿命,戰場或許才是她最終的歸宿,她既是在戰場上出生,如今戰場也就成了她唯一的歸處。

心意已定,薑疏影漆黑的瞳孔印出幽光點點,鋒銳如寒刀冰刃,隻剩下純然的殺意。她在眨眼間出手,手中紅穗銀槍有如一道閃電般劃開虛空,席卷一切般的橫掃出大片白光,一時間血漿四濺,慘叫聲重疊四起,伴隨著落馬聲紛迭而至。分不清身上沾染的究竟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血,薑疏影渾身浴血,身上的鎧甲早已被刀劍劃割得破敗不堪,她似乎渾然不覺,滿目似已被鮮血侵染,此刻隻有令人肅然的殺意,她不斷揮動手中銀槍將敵人刺殺倒下,勢如破竹,然而隋兵卻仿佛殺之不盡,源源不絕地湧來。

驚心動魄的廝殺以無數鮮活的生命作為鋪就,滾滾塵煙如入殮的白布逐漸模糊了死亡將士的臉,時間似乎沒有了盡頭,所有人都在等待著一個結局。

正在膠著的時刻,薑疏影的耳邊有人狂喜地高喊道:“是援兵,那是央國的旗幟。”這一聲力量微不足道,瞬間便被金戈鐵馬的聲音淹沒,然而薑疏影卻是聽見了。她很想回頭確認一下身邊士兵所言是真是假,然而她卻好像已經沒有這樣的氣力了。

好在話音落地不久,浩蕩的馬蹄聲越來越清晰,直至讓戰場上的所有人都無法忽略。鐵蹄聲逼近至耳邊,城門的盡頭突然現出無數道模糊的剪影,巋然肅穆,唯有迎風颯颯招展的黑色央國旗幟,清晰的閃耀著它的光輝。

大顏所剩無幾的將士們驀地爆發出震天的呼嘯聲,本已絕望麻木的眼裏注入了生的希望和光彩,薑疏影卻沒有動,她隻是伸手捂了捂胸口這一刻才感覺到強烈疼痛的傷口,身體猛地一沉,她用銀槍作杖,勉強撐地,才得以筆直地站著。

鮮血從指縫泊泊溢出流走,全身的傷口疼痛得幾乎要將她催倒,她吃力地偏頭看著央國玄金色的旗幟,突然覺得雙目刺痛,無數的情緒紛紛湧出胸口,然而卻已經來不及等她一一表達了。

明明撐到了央國援軍奔至,她本該是欣慰的,然而她卻覺得心扉疼痛欲裂,竟比全身上下所有的傷口都要來得強烈致命。

“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不知怎麼地,薑疏影驀地回想起最初遇見顏漪嵐的那次皇宴上,那首被寫在花燈上的詩,想著想著,薑疏影不合時宜地覺著有些好笑。什麼鳥啊樹的,其實全是騙人的煽情字句,連她自己都被騙了。

生則同襟,死則同穴,如此才能一生一世,不離不棄。可惜明白得太晚,也可惜已經來不及了,她這一生怕是沒有這個機會了。想著,喉頭有血的腥甜衝湧而出,她的身體再無多餘氣力,意識如同飄在雲端的煙塵,下一秒便要隨風散去。

鳳儀,這一世因你我身份懸殊,君臣有別,又因我生性冷淡,尚不解兒女情愛,叫你好不傷心。

然而今生...怕是無緣再見,你且放心,我若死去,魂魄亦追隨你左右。若有下一世,若還能再遇見你,到了那時,換我先愛上你罷,如此才能償還這一世傾心,了我今生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