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輯 心與海的約會 夏日訪老江(1 / 1)

第三輯 心與海的約會 夏日訪老江

上老年大學沒多久,我就聽說書畫班的老江是一個有名人物,他的畫作在省上也得了大獎。已經七十開外的他,樂此不疲,仍每天與丹青為友。比我大十多歲的老江是我當年插隊時的農友,又是當年“毛澤東思想宣傳隊”的隊友,想不到現在他又是我的學友,他出了名,我能不開心嗎?從離開農村到現在,我已經三十多年沒見到他了,我就找機會去村裏看望他。

三十多年前彎曲高低的泥沙路,我騎自行車要花一個多小時,現在路好了,又有汽車,才十幾分鍾就到了江家村。祠堂對麵,原來老江家破瓦房的位置上,矗立著一幢三層的新樓房,我往氣派的大門內一望,就看到了正在澆花的江嫂。她雖然頭發全白了,但當年婦女隊長的豐采,還留在眉宇間。我進去打招呼,她也一下子認出了我,說,想不到“小張”也不小了。我說,成“老張”了,已經退休了呢。寒暄了幾句,她就說到了老江:“他這人閑不住,又上山去了!”

“這麼大年紀還上山?”我頓時愣了一下,三十多年前的一幕又浮現在眼前。

老江和他的父親江大伯都多才多藝。那年我們宣傳隊排京劇《紅燈記》,老江在樂隊裏彈月琴,他父親江大伯擔任司鼓。那天晚上要排練,晚飯後人都陸陸續續地來了,可是大家等了好長時間,還不見江大伯的身影。我和老江一起去他父親家,江大嬸說,老頭兒下午上山去了還沒回來!

冬天,大田裏的活沒有了,我們都有了難得的幾天休息時間,而在山林隊幹活的江大伯卻仍不得空。可是現在天都快黑了,他怎麼還不回來呢?老江二話沒說便上山去找。看著門外朦朧的夜色,我同大嬸說,大伯都七十五了,這麼冷的天,怎麼還上山呢?大嬸說,沒辦法,要想活著就得幹活呀。多幹一天活就多一天工分,哪能像人家勞保工人,在家休息就可以拿錢,每天不是釣魚就是坐在小店裏聊天,這樣的日子,才叫享福呢。

正說著,老江背著他父親回來了。原來,傍晚時江大伯背著幾根毛竹下山來,不小心被樹根絆了一下,摔倒在地上,傷了腿,走不動了。大嬸連忙倒來熱水,我們一起幫大伯洗傷處。我看到大伯的皮膚粗糙得就像鬆樹皮,兩隻布滿青筋的手上更是處處皸裂。我當時就想,這麼大年紀的人,怎麼禁得了山上的寒風啊。那時,讀過幾年書的我就想起了孟子的話——“文王之民無凍餒之老者”,“五十者可以衣帛”,“七十者可以食肉”——五十歲以上的老人可以穿上帛製的衣服,七十歲以上的老人可以吃上肉,但這麼低的要求,也隻能是孟子的美好願望。兩千多年過去了,老人們至今還要為生活而辛勞,孟子的心願什麼時候才能實現呢?

現在江嫂說老江上山去了,我的腦海裏便又浮現出三十多年前這揪心的一幕。我說,現在你們的日子總不會很緊吧,怎麼老江七十多歲了還要上山?江嫂一聽笑了。她說,你想到哪裏去了?老頭子可不是上山背毛竹,他是去水庫邊鍛煉呢!江嫂告訴我,如今,單是土保和基礎養老金等,我們兩個人每個月就有一千多元,更不用說兒子孫子總要塞錢給我們,這錢哪裏用得完呢!生活是不用愁了,我們要的是開心。

聽江嫂介紹,現在農村的老年人不但不再愁吃穿,而且還熱鬧著呢。村裏組織了老年人協會,什麼慶元宵、慶中秋,什麼健康講座、老年電大,什麼運動會、歌詠會,等等,一年到頭活動不斷。村老年活動中心裏有門球場,有乒乓球室,有圖書室,有棋牌室,還有腰鼓隊越劇團,老人們的生活充實著呢。

我聽著聽著,竟是十分羨慕了。以前隻在陶淵明的《桃花源記》裏讀到過“黃發垂髫並怡然自樂”,而在現實中,農家老人能閉著眼睛曬太陽,已經算有福氣,想不到現在的老年人,竟是活得如此瀟灑。農村這些年的變化太大了。我笑著說:“你和老江不會閑得太舒服吧?”

不料我又說錯了。“閑?忙著呢!”江嫂說,“老頭子當了好幾年老年人協會會長,現在年紀太大了,退了下來,又成天帶大家唱紅歌啊,跳廣場舞啊,在老年大學學會了畫畫,又在村裏教大家。每天上山去鍛煉,也是帶著一班人的呢!”

說話間,老江回來了,果然身後跟著一隊人,都穿著練功服。我看著老江,汗津津的臉上紅光滿麵,與當年他的父親相比,可大不一樣了。這位老大哥,都這一大把年紀了,當年的勃勃生氣還一點沒消退!從前有詩人歎息“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可是從老江和他身邊那些老年人身上,我看到的卻是“滿目青山夕照明”。

我決定在江家村待上一天,跟著老江,親身體驗體驗這老年人的世外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