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岩本茫然地問。
“來而無往非禮也!因為我幾次托你打聽蘭花的消息,你都沒個準信回話!”說罷,詹子權的眼睛緊盯著岩本,神情中透出一股嚴厲。
岩本心裏一凜。
“我想聽你的解釋呢,岩本課長!”
岩本囁嚅道:“這……,我確實無能為力……。”
詹子權看著岩本,緩緩地搖搖頭,然後長歎一聲:
“唉,一郎啊,你的戾氣太盛,如果不當兵,應該是一個蠻可愛的人,就像日本,如果遠離戰爭,總能予人以美好的印象……。”
沉默。
……我多麼希望看到一個不當兵的你,我多麼希望看到一個放下刀槍、脫盔卸甲的日本啊……!你說,我什麼時候才能看到?
詹子權的眼裏,似有無限的憐憫、無言的惆悵、無奈的慈祥乃至無望的期待。
岩本突然地看到了詹子權的老態,那種曾經隱約感受到過的奇怪心緒,又冷不丁地襲上心頭,這令他很不習慣,甚至還因此而感到些許羞恥……。
他想趕緊離開。
岩本起身,卻不是告別,而是鬼使神差似地摸出了詹題富士圖的照片:“詹桑,我想問一下,當初鄞縣通誌館的人,是憑什麼認為帝國原存的富士圖為贗、而寧波新見的富士圖為真呢?這其中,是否有沙文主義思維的自誇與作祟呢?”
“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你這是因為隻看過前者而未見後者之故……。”詹子權伸手接過照片。
岩本爭辯說:“你所謂的兩者,我都見過,我看不出有什麼不同!”
詹子權剛低下的頭,又抬了起來:“哦?這麼說,你已經找到徐題富士圖了?”
岩本有點不好意思,說:“……沒、沒有。我隻找到了一張印刷品,徐題的。”
詹子權重新低頭看了一會兒手中的照片,似乎十分驚訝:“咦……?!”
正在這時,從外麵疾走進來一個男子,人未到,大嗓門兒就傳了進來:“詹醫師啊,儂要好好叫管一管倷侄子嘞!”
“哦,王老板。又咋啦?”詹子權起身,給那個王老板拖了一把椅子,讓座:“儂先坐。根娣,上茶!”
那王老板也不客氣,一屁股坐下,旁若無人、連珠炮似地說:“倷中民,上兩個月,已經從我地方討去五千元咯找貼。該搭好咯,頭卯其又來嘞,講還要再找一萬元,否則,要收回房子、要把我和家老小趕出去!——咋會有該種介人啦?!該房子有該種介賣法 啊?!格末格時格好找貼,儂講還會有底伐?!”
詹子權歎了一口氣,搖搖頭:“唉!該赤佬,真作孽!王老板儂受委屈嘞……”。
他扭頭對岩本說:“如果你覺得有必要,可以把那張印刷品拿來,比較比較。”
這其實是要岩本回避一下。岩本一聽,也巴不得,對王老板拱拱手,和根娣一塊兒到了外間。
根娣問岩本:“儂還要來?晝飯做隊 吃?”
岩本猶豫道:“要麼,我下半日再來……?”
岩本回到隊裏,眼前仍無法揮去詹子權看到富士圖照片時的驚訝神情,三心二意地到食堂扒拉了幾口飯,就卷上從周修賢那兒收繳來的富士圖,又到了詹氏診所。
老遠就聽到了中民的聲音:“……我再講一遍,該筆閑賬儂甭管咯!要麼該一萬元儂撥我哪,好伐?!……是唉!儂吃勿落了噢!儂曉得伐?——我該隻飯碗,快……。哦,岩本課長啊!孔尼奇哇 !晝飯咋勿到該地來吃啦?”
中民歪叼著煙,伸雙手過來,熱情地和岩本打招呼。
岩本說:“哦,吃過了。不打擾你。你說,你說……”。
“也沒啥,——我搭阿拉該拎勿清咯阿叔上上課,馬上就好嘞。”中民遞給岩本一支煙,為他點上,然後咳嗽了一下,往地上吐了口痰,繼續唾沫橫飛地扯著嗓門說:
“……儂曉得勿啦,我該隻飯碗也快撥人家搬走嘞!——過兩日,鄞縣鄉鎮聯合會要改成啥個‘整理鄞縣縣政專員公署’嘞,再下遭要成立鄞縣政府,阿拉袁會長也勿做嘞,老鄉聯會咯人,隻一眼眼 人好進縣政府,像我格末格咯人,要撥人家一腳踢開嘞!——儂搭話話看,下遭我吃啥西去?!我勿搭該個姓王咯抲牢、弄眼鈔票化化,儂嘔我去喝西北風啊!再講該房價時格來嘀漲,其賺了多少了!找我一眼,也是門門張咯事體,有啥好肉痛咯呢?!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也隻有像儂格末格小氣鬼,會搭其出頭來勸我!我警告儂,該是阿拉阿爸咯產業,我要吃足一生世嘞,——儂勿許再來囉嗦,否則,嘿嘿,大家弄得禍水翻向!呃……,岩本課長儂再坐一晌,我勿陪嘞。沙喲哪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