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中民丟下煙蒂,摔門而去。
詹子權則神情黯然、搖頭不已,姚蔡氏默默地收拾著碗筷,根娣給詹子權和岩本泡了茶。
詹子權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示意岩本拿出照片,再將帶來的圖打開。
詹子權瞟了一眼畫,又看了一下照片,丟下。然後捧著紫砂壺,啜飲了幾口,這才緩緩地說:
“這印的富士圖,我才第一次看到,而照片上的富士圖,我倒是在書上看過幾次。我先問問你,你是否一直認為,這富士圖上,是沒有塔的?”
岩本說:“是啊……”。
但突然,岩本想起了陽覺殿:“……呃,見過一次有塔的。”
“在哪兒?”
“在……在……慈溪的一座山上道觀裏……”。
“拿來了?”
“沒、沒……。被我燒了……”。最後幾個字,幾乎聽不見。
詹子權定定地看著岩本。
岩本幾乎窒息。他仍然結結巴巴地:“怎、怎麼……?”
詹子權指指攤開的富士圖:“收起來吧。現在看來,再討論‘貨比貨’的問題,已經毫無意義。”
岩本意識到了什麼,他緊張地看著詹子權。
詹子權卻問起了另外一個問題:“這照片,是你拿到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我指的是這兒……”。他將照片翻了過來,用食指點點照片背後邊沿處的那一小片焦黑的色塊。
岩本幾乎崩潰,他囁嚅道:“這、這是被我的煙蒂薰的……。”
“根據我之所見,書上的詹題富士圖,與通誌館獲贈的徐題富士圖,都是有塔的。傳說,當年雪舟應明人之請而作富士三保清見三絕景時,憑記憶,在富士圖上畫了一座塔。回國後雪舟再經三保之鬆原時,卻驚訝地發現,那裏本來就沒塔!為了不讓自己在中國友人麵前出洋相,雪舟遂捐資營塔,俾使圖景相合,以示不欺於世。當然,如今此塔早就圮毀、久已不存。”
岩本的大腦已然一片空白,對詹子權所說,一個耳朵進一個耳朵出。
“……而塔在畫麵上的位置,恰在於被你薰糊之處!”
岩本瞠目結舌。
“所以,你在山上道觀裏見到卻被你燒了的那幅富士圖,極!有!可!能!——就是通誌館的那幅徐題有塔富士圖!”詹子權不顧岩本的感受,非得把他最不願聽到的話,明明白白地說出來不可。
“不可能,不可能……!”岩本痛苦地堅持道,“既然原作上有塔,那麼照原作印出來的畫,也一定有塔……。既然印出來的沒塔,那原作上也一定沒塔……。”
但岩本這會兒卻想起陳翰如所說的“餖版”的意思來了。
“……萬一那周梅穀不知何故,竟未將塔作成雕版呢?”
岩本的心,似在狂風呼嘯的懸崖邊跌跌撞撞、搖搖晃晃。
詹子權卻還在把岩本往下推,他笑著說:“可問題是,我見過的原作上,明明是有塔的呀!”
岩本呻吟著接口道:“……可問題是,通誌館的那幅富士圖原作,明明是被我國人士買去了呀,它不可能上山!不可能,絕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詹子權意味深長地看著岩本,好久才說:
“那好吧,存一個幻想也是好的,但願富士圖永在,就像祈禱日本國不敗,嗬嗬……。不過,你薰糊照片在前、燒毀真跡在後,或許屬於瀆職呢,嘿嘿……”。
那顆心終於失足。在墜落的一刹那,岩本看到了詹子權的幸災樂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