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12.5(1 / 2)

第十二章 №12.5

1943年3月中旬某天,環城路 慶雲樓

風聞泉機關長要調走了。

岩本聽說了這個消息後,有點傷感。

出征支那三年了,待他最善的三位長者,都一個個地離開了他。

壽其少將不知轉戰到哪兒了,岩本至今都沒得到過他的確切消息。清堀隊長回國後,也沒來過一封信。現在,泉機關長也要走了。不過還好,據說他是到上海,仍擔任那裏的一個什麼地方的特務機關長 。

岩本正想著找個機會和卸任機關長話別一下呢,惠政巷九號那邊竟然來電話了,指定岩本單獨去謁見泉大佐。

岩本一身戎裝,匆匆趕到泉大佐的辦公室。

泉鐵翁卻似乎是將要外出的樣子,見岩本來了,微笑著看他精神抖擻地敬禮完畢,然後說:“一郎,陪我去走走……”。

機關長的車,在城廂各處漫無目標地兜圈。泉鐵翁正襟危坐,卻掩飾不住目光之眷戀、神情之不舍。

車內闃無人聲。

汽車開到了環城馬路上,繞城一圈,最後在慶雲樓下停住。

岩本下車,跑到車的另一側,為泉鐵翁打開車門,然後跟在大佐後麵一步之遙,隨著他登上了這個周邊荒蕪,台閣雄偉的慶雲樓。

東瞰,是鱗次櫛比的城廂;西望,是芳陌接天的郊野。春風依舊夾帶著寒意,鴉噪儼然透露出蒼涼。

泉鐵翁繞著樓台默默地走了一圈,終於在西邊的箭垛雉堞前佇立,凝望。

良久,泉鐵翁方喃喃自語道:“寧波,寧波……”。

一郎,人的一生,其實是沒有幾次稱心如意的機會的。於我而言,從蒙疆被派到浙東,成為皇軍在這個城市的最高行政長官,恐怕是我這輩子最好的境遇了,不管現時日後,人們如何給予評判,但我以為,這也是我人生事業的巔峰了,——就算我能晉升為將官,也隻是一個虛名而已,而我,怕是再無創造實功的機會了……。

唉!時間,實在太短,過得,又實在太快,有許多事情,堪堪琢磨出一點頭緒,有許多想法,剛剛籌劃著開始嚐試,——卻再沒時間了。

人生的遺憾,莫過於此啊。

一郎,你還年輕,又趕上了帝國大展鴻圖的好時光,你聰明能幹,學的專業又好,前途必定無可限量……。

岩本一磕腳跟,行了個軍禮:“卑職一定不辜負大佐閣下的厚望!”

泉鐵翁擺擺手,示意不必多禮。

……隻是,支那,其實是一個高深叵測的國家。她表麵上的羸弱,給了我們極大的麻痹,台麵上的腐朽,又讓我們以為她行將就木。帝國的軍事勝利來得太過容易,使得我們以為隻要把台麵上的人打倒就萬事大吉。

泉鐵翁目光空濛地注視著遠方,許久,方兀自搖搖頭。

稍頃,泉鐵翁問:“一郎,你認為帝國在支那的敵人是誰?”

岩本奇道:“當然是蔣介石啊。”

“不……”。

“那……,是共黨?”

“也不一定。”

“……,請大佐閣下訓示!”

政權,與天下,是兩個概念。政權可以消滅、可以奴役、可以奪取、可以通過協商而分享,但天下,卻隻能通過你的所作所為而由別人、由曆史來評判,——你是否曾經擁有過她。真正的敵人,是擁有天下的人,無論他給不給你,都是你的敵人,永遠都是!

“他是誰?”

“民,民心。”

岩本困惑不已,他嘟噥著:“這、這仗,怎麼打……?”

是啊,怎麼打?

……支那人,國可亡而族不滅,甚至有清一代,人口從一億而四萬萬;反觀滿清人,入關而得國,到頭來卻亡了自己的族。對於支那的征服者而言,天下,與族種,不可兼而得之,要麼棄天下而保族種,比如蒙古人;要麼有天下而亡族種,比如滿清人。

“滿清人不是還在麼?”岩本小心地爭辯道。

如果僅從血統、血緣的角度看,你說得沒錯。但一個民族立於世的憑借與標誌,是他的文化,包括他的語言文字、製度典章、風俗習慣、行為方式,等等。從這個角度來看,現在還有滿清人麼?即使是現在的滿洲國,那溥儀血管裏流的是滿清人的血,骨子裏卻早已被同化為漢人了。

這種從大跨度曆史尺度來看的勝負互易、興亡背反的現象,似乎僅在支那可得一見,實在也是人類曆史的奇觀了……

岩本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