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功可以奪取政權,但天下,唯文治可得爭取。唉唉,帝國的武功的確不可一世,但這,反而堵塞了我們對文治的重視與探索之路。
泉鐵翁的手不斷地拍擊著城牆垛堞:“縱觀眼下的大東亞戰局,恐怕是艱苦卓絕啊。最終能夠經略的新國土,還是帝國的支那啊!一郎,任重道遠啊!我們的前輩,我們這一代打下的大好河山……”,泉鐵翁指了指遠處的城樓下:“……要靠你、你們這一代來守護了!拜托了!”
說著,泉鐵翁竟然轉身,立正,向岩本深鞠了一躬,嚇得岩本“卟嗵”一下,就跪在地上了:
“晚輩卑職一定為帝國大業肝腦塗地,萬死不辭!”
泉鐵翁輕歎了一口氣,然後說:“你起來。……不要輕易地說‘死’。這方麵,要向支那人學,——任何時候,都首先要想著活下去,隻有活下去,才能永遠有機會。明白嗎?”
“哈依!”岩本應道,這會兒,他不敢想起山本常朝。
泉鐵翁從口袋裏摸出一封信,遞給岩本:“看看吧……”。
岩本接過,打開了信。
那是用日文寫的一封匿名控告信,告的,就是他岩本。
中國藝伎蘭花,即日本藝名失香子者,於今年五月一日晚失蹤。當時,失香子應橫濱正金銀行寧波支行行長井上之招,由旗杆巷的軍官俱樂部到井上約定的江廈街四號南華酒樓302房間。
經具狀人多方調查:
1、井上原來並不知道、也不認識失香子,失香子之名聲在俱樂部眾多藝伎中應屬湮沒無聞者。井上之所以點名要失香子服務,完全是因為憲兵隊的特高課課長岩本一郎的推薦;
2、據俱樂部記錄,井上於是夜八點半左右致電俱樂部招伎,九點十分、十點曾兩次致電催促。而據南華酒樓的當值司閽反映,是夜未曾發現失香子進出(曾出示失香子照片予請辨認);
3、監護失香子前往應招的龜奴,說是在半道上遇見前來接應的日本人,是以提前回所;
4、據鄞縣警察局案錄,在鹹塘街與東渡路交叉口不遠之僻巷暗弄處,於五月二日晨,發現無頭女屍一具,創口齊平,無反複砍擊痕跡,顯見為一擊斬首,故疑為日本刀劈殺所致,推斷被殺時間為五月一日晚十點左右。但當具狀人確信失香子失蹤時,為時已晚,屍首已被警局處理,無由辨認。但據稱,警局所以未依例在報章刊登無名屍招認廣告,實因岩本阻止;
5、失香子進入俱樂部服務,由岩本推薦;
6、案發期間,岩本不在酒樓,也不在隊部,實際上他就是半道前來“接應”者;
7、失香子曾在俱樂部內傳布岩本為支那人之說,是岩本起意滅口的原因。俱樂部負責人曾在岩本麵前笑傳此說,亦遭岩本恫嚇。
綜上所述,岩本一郎身為現役軍人,尤其是作為執行軍紀之憲兵,無故暗殺支那平民,明顯違反了明治三十一年敕令第337號《憲兵令》 第五條第一款“在受到暴行時方得使用兵器”之規定,且為破壞日支親善、大東亞共榮運動之惡劣行徑,請以最嚴厲之軍法懲處之。
1942.8.27.。
“誣告,這是誣告!大佐閣下”。岩本努力平息著自己的驚愕與緊張,裝著氣憤的樣子對泉鐵翁說。
泉鐵翁奇怪地問:“你在此地的日本軍民中有冤家?”
岩本這會兒根本沒時間去猜測這匿名控告者究竟是誰,聽泉鐵翁這一問,腦子一轉,即順著杆子爬了上去。他遲疑地點了點頭:“……或許吧?大佐閣下,您知道,所有兵科中,唯憲兵是最招人忌恨的了,因為他身任紀律督察責任……。”
“那會是誰呢?”
岩本一臉無辜:“可能……,也許……,說不定……是……,芝原?”
泉鐵翁似乎認可了這種懷疑的合理性:“那,清堀隊長在時,沒跟你說過麼?”。
岩本想了一下,這才似乎明白清堀臨別時的“少用太刀”的含意。但他對著泉鐵翁搖搖頭:“沒……”。
泉鐵翁認真地打量了一下岩本,然後竟無緣無故地說:“一個人的人種學意義上的種族鑒別,在當今文明世界並不重要,文化意義上的認同與歸屬才是決定性的。我想,岩本家族應該以你為榮吧……。”
岩本對著泉鐵翁大大地鞠了一躬:“謝謝大佐閣下為卑職昭雪!”
“……撕了它吧。”
“哈依!”
碎紙片,如雪花般地從城頭飄灑亂舞、隨風而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