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小園自然知道他什麼意思,霸道宣布:“小乙哥,就算盧員外不在,你也是響當當的梁山好漢,退隱之事,等戰事過了,再跟我提。”
燕青笑著搖頭。白皙的臉上湧起一陣紅,溫潤的聲音不卑不亢,語氣恭敬而堅決:“你們都有要保護的人。小乙也有要保護的人。”
潘小園歎口氣。旁人都在一心救國,他卻一門心思退隱江湖,人各有誌,她不強求。其實平心而論,浮浪跳脫燕小乙能乖乖跟她守約,就已經很給她麵子了。
甚至,倘若自己是那個要被他保護的女子,戰爭年代,飄如浮萍,千裏之外還有人想著她,自己也會有點感動的吧。
燕青自己也知道這誌向不算遠大,有些難為情,又說:“其實……也不是所有兄弟都熱衷於軍兵功名……李俊大哥前幾日還閑聊起,說與其做官帶兵,不如駛一艘船,到海外各處去看看……”
潘小園點點頭。像是李俊的作風。可是願景歸願景,李俊這次不也帶著水軍去拚命了?
既然留不住,便不再留他,問:“你的錢攢夠了?”
燕青點點頭,笑道:“這就給你驗收。”
“屋子裏去,別大庭廣眾的露錢。”這是她本能之言,也不想想以燕青的本事,旁邊有誰能把錢從他手裏搶走。
一年前的借據從懷裏掏出來,折痕宛然:“立借契人燕青,係北京大名府人。今借到清河潘氏六娘名下金壹千兩整,借期壹年,按月利伍厘計付。逾期未還者,任掣家資,家資盡者,役身折酬。恐口無憑,立字為據……”
燕青隨身帶了個小包裹。都是他一年以來積極作戰立功,零零碎碎攢起來的。一千兩黃金其實不占多大地方,以他的力氣,手裏提一路,用不著氣喘。
慢慢打開包袱,一派熠熠生輝。燕青朝她深深一揖:“過去多有得罪,小乙深感慚愧。今日這些金子,不期原諒,隻求補過。”
潘小園見著金子,眼亮一刻,頓覺時間衝淡一切,笑道:“客氣……”
眼看燕青接過借據,轉身要走,又忽然叫住:“等等。”
果真是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又有點氣他這副絕情絕義的德性。
“還沒稱呢,怎知就是一千兩?”轉頭命令仆役,“拿秤來。”
燕青賠笑:“表姐還信不過我?小乙自知才疏學淺,這是找人數過好幾遍的。”
她淡淡道:“既然恩斷義絕,那就斷個清楚。”
一杆秤拎在手裏,砝碼擺好,不慌不忙一塊塊開始稱。手上行雲流水,口中喃喃報數,開始心算。燕青在旁邊看得眼都直了,不敢插話。
旁邊來來往往的丫環仆役也有看呆了的,倒是聽說自家夫人有數字上的能耐,眼下親眼見到,倒以為她是在變戲法。月色之下,一個個聚攏在旁邊圍觀。腳步聲輕響,一個深藍錦袍的身影也踱了過來,靜靜立在一旁。
這麼大數額的交易,也確實需要幾個人在旁作證。潘小園目不斜視:“……九百一十一,九百二十七點五,九百六十五點三,九百六十八,九百八十二點六,九百……一千……零一兩三錢……”
將秤一放,嫣然一笑。
“還多了一兩三錢,倒是實誠。”
燕青笑道:“這是小乙贖身之資,多的就不要了。從此以後……”
潘小園抬起頭,金子歸攏一起,將那俊美無儔的麵孔欣賞了好一刻,含笑說道:“從此以後,你燕小乙便是我潘六娘役下驅使的奴仆。叫主人吧。”
燕青莞爾:“你要想過一過主人癮,我便叫你一聲又何妨……”
潘小園板起臉,“我沒說笑!你自己數數,這裏頭是多少金子!”
燕青完全莫名其妙,“一千兩多一點啊。”
潘小園從燕青手裏搶過借據,手指頭描著“按月利伍厘計付”的那幾個字。
拖長了聲音慢慢說:“小乙哥,你是不是把利息給忘了?”
此時圍觀人群也有明白的了。清清楚楚聽到一聲促狹的“撲哧”一笑。
燕青茫然:“什麼是利息?表姐莫要開小乙的玩笑。”
她忍不住笑:“月利伍厘,一千兩的本金,便是五兩;一年十二個月,便是六十兩。按照借據約定,你該還我一千零六十兩金子。如今還差著五十八兩七錢。今兒天色已晚,但離明日還有幾個時辰時間,你將這五十八兩七錢湊出來給我,才算人財兩清。否則便是違約,需要‘役身折酬’的。”
燕青懵了一刻,搖搖頭:“不對,不對……怎麼會是一千零六十兩……多出來的……”
“怎的,你以為我誆你?”抬起頭,眼神在圍觀人群裏掃了一圈,點了一個明白人,“史大師兄,煩你給他解釋下。”
史文恭本是前來找她告別的,撞上這場好戲,已經看了多時。其實早就看出來燕青這債還不完,壞心地一句話不說,反正吃虧的又不是她六娘。
點點頭,笑一聲:“每月五厘算是十分公道的價位了。你要是連這都賴,將來別說自己在梁山待過。”
燕青冷冷瞥他一眼。不跟這個拿刀頂過他脖子的家夥說話。
誰知旁邊小廝仆人丫環也一個個大膽開口,你一言我一語笑道:“借錢收利,天經地義。我家夫人沒誆你!”
“小乙哥,你沒借過錢?沒聽說過利息?”
潘小園嘻嘻一笑:“怎麼,還要多少人駁你,你才信呢?是不是還得寫信到蘇州,問問師師的意見?”
燕青哀求她:“表姐,通融下……”
平心而論,放在初見燕青的那會兒,絕世容顏的小帥哥,配上楚楚可憐的語氣,就算是想管她直接討錢,她多半也都是會慷慨解囊的。
但如今,她潘六娘已經有了刀槍不入的免疫力。溫柔看他一眼,將那借據慢慢揣回懷裏。
“拿紙筆來。我要寫身契——差的五十八兩三錢黃金,按照雇小廝的工錢市價,一日一百文包吃住,一個月加獎金給你四貫錢,一年四十八貫,按今兒早上送到市易司的金價,折合二兩半黃金。五十八兩三錢……”
手頭沒草稿紙,隻能取個約數,“算了,讓你占個便宜,算你二十年,不虧吧?”
其實本也無心占他的二十年青春,隻不過想給他一個“大丈夫言出必踐”的機會。誰叫燕青撞槍口上了,那麼急著做甩手掌櫃呢?倘若他等多等一兩個月,說不定利息早就還清了。
燕青呆立當處,終於明白她並非開玩笑。眼看她手下一筆一劃,再看看周圍,沒人給他幫腔。隻有史文恭一聲輕笑。
“六娘子,此人人品不好,多半要賴——可比在下差得遠了。”
三十萬軍馬都輸與她了,眼下終於見到個比自己更慘的,破罐破摔,可勁兒埋汰。
燕青一怒,咬牙將手印按了下去。
其實以他的本事,就算十七八個手印兒按上去,晚上鋪蓋一卷,跳牆一逃,她手無縛雞之力的潘六娘如何能尋到。但要是就此跑了。莫說她手中的二十年身契亮出去,便會讓他成為全江湖的笑柄;臨走時師師說什麼來?何時潘六娘和金芝公主徹底原諒他了,再來和她相見。
別人的話可以不聽,李師師跟他說過的話,每一字每一句,忘都忘不掉。
就憑心中這一點點柔軟脆弱的地方,賠進了自己的自由身。更何況,當初犯下彌天大罪,這條性命也全賴她的“寬宏大量”,才沒被軍法從事。歎口氣,笑道:“就算做小廝又如何,小乙前麵二十年,不也是這樣過來的——不知主人娘子有何吩咐?”
潘小園不客氣,立刻說:“大部隊出征,咱們留在京城的也不能閑著。請你找個空兒去聯係水夫人,將京城內的下水道勘察修整,將來萬一金兵攻進城內,也能用於巷戰、躲藏什麼的——去吧。”
燕青暗自鬆口氣。起碼沒真把他當奴仆來使喚。連忙答應去了。
*
潘小園用心收好燕小乙的二十年身契,聽到身後一聲輕笑。
“既要聯絡風門,為什麼不讓小人效勞呢?”
她手一伸,搭著個丫環站起來,笑靨如花:“史大將軍出征在即,可不敢給你添麻煩。”
史文恭苦笑。他空頂著“河北兵馬元帥”的頭銜,此次的任務是領廂軍三千,護衛聚集在京西北路的百姓難民。他既已隨著常勝軍歸順大宋,對於攤派到自己頭上的“軍務”,也沒什麼挑三揀四的資格。
朝廷裏全是人精,萬不會重蹈兀術的覆轍,哪會放手給他重兵,不“鳥盡弓藏”算看在她潘夫人麵子上。這三千老弱病殘的廂軍,還是嶽飛給他說話,說用人之際,不可屈才,才力排眾議撥給他的。
潘小園對此不予置評,推脫自己是外行,並沒提出一句反對意見。
但史文恭此時也並沒有抱怨之意,朝她拱手作禮,頭一句話是:“娘子已忙了近一個時辰了,還不回去休息。”
她大大方方回:“跟你們行軍打仗的艱辛比,可不算什麼。”
從小廝手裏要來一盞酒,高高的舉到他麵前,“俠肝義膽,護國佑民——祝你旗開得勝。”
史文恭接過酒盞,一飲而盡:“娘子休要取笑。在下哪配得上這八個字。不過是把一條命賭輸給你而已。娘子放心,不論此去建功多少,不會給你丟臉便是。”
從他話裏聽出些無可奈何的意思。手下隻有三千老弱病殘,能建功才怪。
還是要安撫一句:“活著回來便是建功。兵員和百姓傷亡越少,便越是給我長臉。”
史文恭笑著歎口氣。難得這般好態度,便不給她潑冷水了。
黑漆漆的目光向下一掃,微微笑道:“其實……小人倒是寧可無事一身輕。娘子這般身體情狀,獨自留京,沒個人照拂保護,實在讓人……放心不下。”
她欣然巧笑,低頭對肚子裏小東西說:“聽見沒,你史三舅舅放心你不下呢。咱替爹爹一塊兒謝謝他。”
史文恭氣得眼皮一跳,丟下一副“算你狠”的眼色,強笑道:“小人告辭,娘子保重。”
*
送走各路人馬,便是緊張的擔驚受怕。各地的戰報陸續傳入兵部、大內、開封府,又被彙總成每日印刷的邸報,每天第一時間派人去取,拿到的時候,還帶著油墨的味道。
金軍吸取年初攻宋不利的教訓,此次傾全國六十萬兵馬同時南下,置三十二軍,分兵三路,猛將如雲。東路由二太子完顏宗望和元帥左監軍完顏昌統領,西路由左副元帥完顏宗翰和元帥右監軍完顏希尹指揮,中路由金主親率,完顏婁室和完顏斜也統領,作為主攻部隊取西京河南府。另有十餘隊遊騎兵分散南下,從南麵各路包抄京畿路。皇帝禦駕過處,士氣高漲,尤勝往昔,人人都有勢在必得之態。十月十五日,下保定,扈成、王進軍與其展開激戰,殺傷千餘;真定府守禦森嚴,被金軍繞過,十六日,城內截獲萬石糧草,但主力沒能傷損;華北諸路堅壁清野,金軍隻得快速南下,集中力量攻德清軍。彼處防守薄弱,拒敵三日,守將不屈而死。林衝、魯智深帶領一萬梁山軍救援百姓,守軍退守開德府,與韓世忠軍合兵一處,城中意外發現沒來得及運送至京的火炮,一個小驚喜,當即擁城紮寨,據險而守。金兵幾次衝擊,都未能撼動城防,城外留下成堆的屍體。
一派歡呼聲中,梁紅玉登上城樓,遠望金兵的鬆散旗幟,忽然憂心忡忡:“敵人攻不下此處,或許會分兵向西,嶽統製那邊壓力可就大了!”
負責後勤的孫二娘、顧大嫂也都一凜,放下手中活計,紛紛說:“趕緊派人去送封信。”
*
被一堆姐姐惦念著,嶽飛在寒風大雪中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他負責帶兵死守汜水關北的黃河渡口。梁山、明教水軍同時輔助。黃河兩岸三場水戰,上千條血命,擊毀金軍戰船大半,擊殺金將阿李朵孛堇。直到忽如一夜寒風起,凜冬提早降臨,渾濁奔流的河麵,一夜之間成了堅冰一塊。十月二十六日,金兵萬馬渡河。嶽飛急令在河麵上鋪柴墊草,試圖用火燒融河麵。突降的大雪澆滅了一切溫度。宋軍傷亡慘重。嶽飛令大部隊帶百姓撤退,自己率五百騎掩護斷後。嶽飛不是頭一次挺身衝入敵陣了。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氣勢,震懾了頭一批揚長渡河的金兵。麵前五六柄狼牙棒擊來,揚槍一擋,震得手麻。再待出擊,對麵的兩個金將突然好似被無形的箭射中麵門,麵現恍惚之色,讓嶽飛一槍一個,擊落馬下。
嶽飛疑惑,定睛一看,兩名金將的頭盔縫隙裏,臉上可見黃白一片,淌著蛋黃兒。
身後響起一聲喊:“小嶽將軍,我伲方從江南趕來,沒來遲伐?”
猛一回頭,一個國字臉大漢縱馬趕來,身披華麗金甲,右手持大刀,左手剛丟出去兩個鴿子蛋,空空蕩蕩,有點不知放哪兒好。
部下裏有明教軍,喜極而泣:“方教主!儂總算來了!”
方臘背後,整整齊齊地三萬江南明教精兵,一個個臉上被凍出高原紅,然而手中刀槍並舉,虎視眈眈地看著嶽飛麵前的金軍騎兵。
方臘喝道:“開弓!”
明教教主的風範是多年練出來的,方才趾高氣揚渡河的金兵麵麵相覷,現出了懼色。
嶽飛心中飛速盤算。幾個月前就已寫信向明教求援,然而方臘此時方才趕來,頗有些危急時刻挾軍邀功的意思。但抗擊外敵要緊,哪有心思揣測猜疑。
連忙叫道:“方教主來得正好!咱們左右夾擊,我衝前鋒,把敵人推回河裏去!”
有方臘三萬人助陣,冰封黃河的缺口終於被堵上。方臘久不經曆戰陣,大刀一揮,骨節哢哢作響,殺了數人,才找回當年橫行江湖的感覺。瞥一眼旁邊的奮勇小將,心生感慨,忙裏偷閑問一句:“我阿囡——我女兒呢?”
嶽飛喊道:“跟武鬆大哥一道,在京東西路!”
*
十一月初,雪晴。完顏宗翰部將沙古質率鐵騎三千,從後方包抄京西北路穎昌府,正撞上在彼負責安置難民工作的史文恭,手下是三千吃不飽飯的老弱病殘。史文恭接到張叔夜部隊的報警信件,冷笑撇在一邊。
根本沒派人求援。驅趕著手下老弱病殘,山頂積雪中下了劇毒,再勒令己方兵卒百姓躲進山洞。餓了兩日,等雪融入水,沙古質的三千鐵騎,連人帶馬,整整齊齊地暴斃在了營帳裏。
*
武鬆手下的兵最雜,但都是熟知底細的老部下:一萬梁山軍,一萬明教軍,另有一萬田虎舊部,已經訓練得有模有樣。據守開封東側,同樣是堅壁清野。由於方臘軍的意外加入,金軍在汜水關折損甚眾,神策、神威、神捷三營考慮暫時北退。武鬆跟身邊人商量不兩句,下令:“兩廂夾擊。追。”
不能心軟也不能懶惰。五丈河沿岸踏雪作戰,愈發孤軍深入。旁邊跟從做先鋒的包道乙都開始嘟囔:“儂不怕伊是誘敵深入之計?”
武鬆和隨同的梁山將領都笑。再追一天,方金芝也疑惑:“這個去處好生熟悉!”
眼前一座大水泊,結了冰,蓋了雪,凍住了幾艘破破爛爛的漁船。周圍枯枝敗葉,遠遠看到金兵在裏頭安營紮寨。
眾梁山好漢冷笑:“他們倒是不知這裏是俺們老家!高俅童貫的十萬大軍,當年都栽在這泊子裏了!”
濟州府梁山泊內外,到處都是沒拆幹淨的工事寨柵。這才沒過兩年,勉強好使。將金兵逼退到梁山泊附近,左軍寨小路埋伏,右軍寨輕騎包抄,黑風口亂石堵死,一直將金軍大部隊逼到斷金亭畔,利用地勢差,滾木排釘洪水般砸下來,頓時人仰馬翻。
一個漂亮的圍殲戰。眾好漢在忠義堂裏匆匆喝了一頓酒,隨後又一路金軍自德清軍而下,這才避其鋒芒的退到興仁府,與張叔夜、方瓊帶來的義軍會合,雙方各自喘息了三五日。
張叔夜是昔日的濟州太守,過去沒少跟梁山泊幹仗,尤其是梁山小夥子去濟州府掃貨快活的時候,那就是跟張叔夜的官兵玩貓捉老鼠,稍有不慎,人頭就會掛到濟州府城門口。後來梁山勢力壯大,又開始跟周邊百姓和平相處,積累了相當的人脈基礎,張叔夜也就明智地不捋虎須。朝廷的“剿匪”命令下來,派幾百兵馬,到梁山泊水邊搖旗呐喊,做做樣子;眾梁山好漢也十分給他麵子,幾艘破船擱淺在岸邊,故意讓官兵俘獲,作為張叔夜往上麵“報功”的憑證。
因此張叔夜和梁山,雖然算是官匪不兩立的仇敵,可偏還有那麼一點點惺惺相惜的隔空好感。
這會子兩股兵馬會合,大家“一笑泯恩仇”,相互通報了軍情。張叔夜忽道:“我義軍在來路上聽說,金兵三路南下受挫,正派小股部隊潛入宋境,試圖從後方包抄——穎昌府下轄的十裏八鄉,是誰在守?最好派人送個信去。”
*
潘小園在京城裏讀到捷報,眼皮直跳,叫了聲阿彌陀佛。
其餘的戰報捷報,裏麵地名術語一串,她也並非件件看得懂。全靠中廳裏的大地圖,慢慢看著紅黑小旗交錯移動,一點點逼近東京城心髒地帶。
倒不必太驚慌。原本的計劃,便是將敵軍“誘而殲之”,因此時有戰略撤退。堅壁清野之下,鎖住通向北方的退路,著重消滅金軍有生力量。
然而這張且戰且退的防禦巨網也非全然無懈可擊。京畿路東南部被撕開一個口子,越撕越大,到得十一月中,已有彼處難民湧入東京外城,哀叫開門。
潘小園心中一凜,問那來送邸報的傳令兵:“那裏不是康王和常勝軍守衛麼!他們兵力最足,怎麼這幾日節節敗退!”
傳令兵自然不明就裏,白著一張麵孔,囁嚅道:“小的接到戰報,便是如此……”
但她也知道,將這戰報第一時間送到自己府第上的目的。身為常勝軍名義上的統帥,必須對此給出一個解釋。
將經濟工作暫時交給貞姐、鄆哥和燕青。沒說兩句,忽然有個寬袍大袖的文員小吏前來求見,哭喪著臉自報家門:“下官……下官是翰林圖畫院的……”
潘小園趕緊把人家請進來。自忖除了當初分派國庫錢糧的時候,沒怎麼跟這撥人打交道啊。
翰林圖畫院書吏顯然是犯大事兒的表情,不敢去開封府,先來潘夫人這兒負荊請罪:“那個、太上皇……丟了……”
潘小園一驚,轉頭跟燕青等人對看一眼,全然不信:“怎麼丟了?”
對方一把鼻涕一把淚,總算給說清楚了。趙佶在翰林圖畫院已領了幾個月工資,一藝在手吃喝不愁,溫飽起碼不成問題;大家又照顧他,以前跟隨服侍的小黃門依舊不離左右;可也正因為此,趙佶對時局的消息比別人都靈通,聽說金兵越打越近,別人剛開始議論,他已經夜不能寐;別人剛有些著慌,他……
潘小園目瞪口呆:“……跑了?”
在幾個貼身小太監的幫助下,收拾細軟,已經溜出了東京陳州門,腳打後腦勺,一路往南避禍去了。第二天早上,大家見他沒來“上班”,這才發現了一片狼藉的宿舍,還扔著兩盒沒來得及打進包裹的畫筆顏料。
她沉住氣,安慰一句:“這事怪不得你們,他是大宋國子民,腳長在自己身上,要去哪兒都是他自由。”
但太上皇四體不勤五穀不分,萬一迷路受難,倒是有些風險。
想了想,又說:“去通報宗澤老相公,嚴查往北的關卡哨卡,不能讓太上皇跑到戰區去。萬一讓金兵逮著,以此要挾忽悠百姓,可就不妙了——算了,我自己去說。”
燕青:“我陪你去。”
燕青被她牢牢的管控在身邊。以他的人際交往能力,早就成為各路軍馬之間的萬金油,有他幫忙刷臉說話,省不少事。於是趕一輛車兒,沒幾步路到了開封府,正趕上另一個傳令兵來送戰報。
“報——”小兵口中帶著哭腔,“應、應天府失守,常勝軍潰敗……康王、康王受傷……乞求支援……”
潘小園整個人從上往下的一緊。拔腿就往裏麵跑。讓燕青一把拽住。
難得跟她霸道一回:“慢點!是想摔出個好歹來嗎?”
她摸摸自己肚子,接受批評,一步步走到宗澤的議事堂去。已有衙役飛奔傳報,幾個婢女奔出來扶住。
堂裏已坐了一圈文官武將。趙楷居然也在,一身長袍便服,見了她一揮手,表示免禮。
氣氛陰沉沉的。半天,趙楷才說:“康王是朕兄弟,現在卻報受傷——你們就是這麼安排的?”
以九五之尊的身份來看,語調已經很客氣了。
潘小園輕輕咬著牙齒,決定先不把太上皇逃出京城的消息說出來。
因此這次派可靠之人指揮,把他們頂在最緊要的前線。熟料其餘軍馬尚且沒現敗象,常勝軍倒有一觸即潰的架勢,讓金兵撕開缺口,直取京畿路!
離得最近的是武鬆的部隊,但若要前去救援,也至少要三日的工夫,且是拆東牆補西牆,並非上策。
朝宗澤征詢看一眼,開口:“常勝軍的實力我是見過的,不可能節節敗退那麼快。也許,也許是康王……”
明白人都知道她的意思。也許是趙構急於建功,急躁冒進,以致受傷呢?
趙楷不悅道:“可是常勝軍丟了應天府,總不會是康王害的!我早就說,這些異族軍兵不可信,不能讓他們防守南京城!你們趕緊想辦法!”
當初親口給史文恭封官的也是他,現在第一時間懷疑“異族軍兵”的也是他。大家也知道他是關心自家皇親骨肉,沒人不合時宜的勸諫他的自相矛盾。
一屋子人沉默地傳閱著戰報。都知道常勝軍實力最強,和梁山、明教精銳不分伯仲,人數上又占絕對優勢,又是一心效忠潘夫人的。況且大金國是契丹宿敵,不管是為了功名、封賞、還是一口飯,還是留在東京城外的那些溫柔繾綣新“軍屬”,他們都有十足拚命的理由。
自然沒人懷疑潘小園。史文恭也沒有從中作梗的機會。宗澤將戰報翻到最後,血汙裏辨識出字跡,忽然說道:“我知道為什麼了。”
在趙楷驚訝的目光中,說完了後半句:“你們看看,常勝軍遭遇了誰。”
作者有話要說:日萬活動雖然結束了,但今天依然給大家肝萬,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本來想在生日當天結文的,現在看來還需要幾天,再加上番外,大家能一直看到下周o(* ̄▽ ̄*)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