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徽靠在迎枕上,兀自出了好一會神,並沒聽見腳步聲,也不知道容與什麼時候悄無聲息地站在了床邊。
他臉上沒什麼特別表情,瞧不出悲喜,實則心裏也不辨悲喜,兩人就這樣相對凝視,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良久過去,還是容與先伸手,探了探他的脈息,“這會兒覺得怎麼樣,有沒有疲倦不舒服?”
沈徽咳了一聲,難得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眼,拍了拍床沿,“你都聽見了,還問,其實哪裏有什麼不舒服,不過是那晚吃了點羊肉心裏燒得慌,時令不對了,實在不該貪嘴的……”
這話若在平時,或許會引得容與一笑,可眼下心裏惘惘地,卻是半點都笑不出,他坐下,望著沈徽,“你早就算計好了,要用大哥兒回京的消息鎮嚇太子,其實那道密旨發出去,內容卻不是讓吳王上京,是不是?”
沈徽知道瞞不過,老實承認,“自然,我也不能真教他勞動折騰,他逍遙慣了,且讓他自去受用,何苦再來攪合京裏的渾水。可惜啊……”他仰麵,發出長長一歎,“我說了不再見他,這個承諾必是要兌現的。雖是為他好,心裏還是有些難過。做父親,我算不上稱職,可自問比先帝還算好一些的了。”
容與無言以對,腦子裏回想起剛才那一幕,也稱得上驚心動魄,半晌又聽沈徽問,“我能做的就是這些,並不是向你邀功,就當是讓你安心吧,你不會覺得我做錯了吧?”
“沒有,”容與搖頭,對他開誠布公,“隻是覺得世事如棋,適才我在後頭聽著,恍惚間像是回到十幾年前。你和先帝,還有秦王,原來兜兜轉轉,命運難以捉摸,卻也有相仿佛的地方。”
沈徽摸了摸鼻翼,過去那些不堪回首的記憶,真是樁樁件件都有麵前人的參與,這也算是緣吧,打從少年時代起,彼此的命運就緊緊連在一起。不過他是向前看的人,絕少去回首留戀,何況待他不好的人,他從心裏覺得並不值得念念不忘。
“憲哥兒的路我替他鋪好了,太子也還是要悉心栽培,刻薄寡恩,不是主君該有的秉性,且慢慢來吧。”
沈徽說著,眼睛轉到容與身上,大約是擔心自己的病,這些日子他嘴上雖不說,心裏卻難免焦慮,一邊照顧著自己,還要忙著處理政務,把臉色都熬得蒼白了。因著屋子裏暖和,白淨麵皮之上那嘴唇更顯紅潤,看上去分外誘人。
不過盯著瞧了一刻,那點子小心思就又冒了出來,沈徽不想遮掩,湊過去親他麵頰,“好好陪我,我都想了你好些天了。”
他可算徹底恢複了,壓抑幾日,這會兒恨不得施展渾身解數去撩撥。容與也不遑多讓,幹脆一掃前些日子的擔憂顧慮,徹底釋放天性,和他滾作一團,很快也就在他各種愛撫之下攀上雲端。
於是皇帝複原,前朝內廷一切照舊。這日容與得了閑,出宮去賀芳汀的二小子滿月,孫府上高朋滿座,賓主自是一派和樂融融。王玥身為小娃娃的娘舅,少不得要到場。眼下他和芳汀的夫婿孫濟一個在兵部,一個在五軍都督府,任的都是要職,在京中官場算是炙手可熱,不知多少人願意趨奉,王玥卻還是直脾氣,見了容與就不鬆手,隻拉著一道喝酒閑談。
不多時,王玥酒酣耳熱,借著勾肩搭背的親昵,低聲在容與耳邊道,“聽說太子爺近來消停得很,除了筵講等閑都不出報本宮,不是詹府的人一概閉門不見,就不知有幾分真心,幾分裝相。雖說眼下得些自在,可老弟還是提防些的好,別看那位小爺年紀不大,心眼子可比世人都多。”
容與低頭笑笑,“我省得,多謝仲威提醒。”
王玥曉得他心中有數,點到為止,不再糾纏這個話題,其後又侃侃而談起禮部近日趣聞。因沈徽下旨定了明年春闈試題中要增設明算,這下可苦了一眾鴻儒,大家誰都沒有經驗,連早前戶部曾短暫設置的明算科業已取消,這會子正愁不知上哪兒能挖掘懂行的人才來用一用。
孫濟在旁聽著,忽然含笑接口道,“別說,眼下還真有這麼個人。廠公可還記得天授十年得中進士的岑槿?前陣子貴州府提刑使上京述職,那是我在三千營時的老同僚了,少不得一塊聊了兩句,說起當地官員民生民情,當時就提道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