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遺命(2 / 3)

“我不去,我說過要陪你的,我和你一道回去……”她哭得泣不成聲,聽上去讓人肝腸寸斷。

鄧妥不耐地看了一眼,上前兩步伸手欲拉開她,一麵嗔道,“有完沒完,耽擱了聖旨,你擔得起麼?要走就一塊走,省著還得費事再抓你一回。”

容與一把拂開他的手,將方玉攬在身後,“聖旨裏隻說拿我,不涉及旁人。一路之上山高水遠,鄧公一定不想出什麼岔子,那麼就請你不要為難我的人,放她離開。”

鄧妥心下一緊,忖度他言下威脅之意,再想想皇帝務必要他拿林容與回京的死命令,心裏自是怯了,隻是這人早就不是昔日高高在上的內廷副主子,憑什麼自己還要這般畏懼!正要嗬斥兩句,他目光忽然越過容與,看向他身後,臉上隨即泛起陰鷙的笑,對著院中侍衛揚聲吩咐道,“去準備個火盆,就地把那些東西都焚了,一件都不能留。”

容與蹙眉,轉頭看向身後,隻見一群侍衛抱著一遝紙張畫卷,扔到地上堆在一處,有人已去找了個銅盆,預備點火折焚燒。

那是這些年他寫過的詩詞,畫過的畫,做過的文章,臨過的字帖……他霍然轉首,眉宇間蘊藉著勃勃怒色。

鄧妥幾近欣賞的看著他的表情,冷笑道,“奉萬歲爺口諭,凡是你寫的東西,畫的畫,一個字一個影兒都不能留,全都得清幹淨。”

氣血一陣翻湧,容與咬著牙冷笑,渾身上下都在發抖。

“行了麼,可以走了罷。你還真想看著那些東西被燒成灰燼?”

深深吸氣,冷冽的空氣刺激著咽喉和肺,容與抖得更加厲害。不能回頭,不能去看那火焰裏的一星筆墨。那曾經是他的向往,是他在世間存在過的唯一一點證明。

舉目望向天際,宇宙茫茫無垠。人生自幻化,終當歸空無。此身長滅,孤燈長寂,那麼身外之物呢,遲早也終將隨風而去。

將手臂從方玉懷中抽出來,容與拂過她滿是淚痕的臉頰,對她微笑,“去罷,好好生活。把我這個人忘了。我欠你的,今生還不了,來世,我會盡力。”

最後望一眼,他深深地記下,這個陪伴了自己兩年的女人,和她臉上淒絕的笑容,她的一生何嚐不是悲辛無盡。

長路漫漫,萬裏關山,他還是不得不回到那座深深困鎖自己靈魂的禁城,看一眼,了卻一切恩怨。

養心殿被籠罩在一片素白裏,看上去有些許陌生。容與拖著無力的雙腿邁步進去,對著那一團燈火裏朦朧的麵孔,俯身行禮。

他是皇帝了,該對他行五拜三叩首之禮,容與一一做著,做得毫無瑕疵,然後垂目等待。

沒有人理會他,也沒有聲音吩咐他可以起身,這本在他預料之中,可惜腿上的疼痛還是不斷地提醒,就算境況如此不堪,他也還是希望禦座上年輕的皇帝能偶發善心,可以讓他擺脫這份難以忍受的痛楚。

不知道跪了多久,他聽到孫傳喜輕輕咳嗽的聲音,那是在提醒新帝,這丹墀下還有一個未解的仇恨需要他去發泄。

“林容與,許久不見,朕都有些忘了你的樣子了。你跪得那麼遠,朕看不清,跪近些,讓朕瞧瞧你的臉。”沈宇對著他,招了招手。

咬咬牙,容與拖著麻木的雙腿向前膝行了數步,讓大殿中的燈火可以映照在他臉上。

“啊,你竟然變成了這般模樣。”沈宇一聲驚呼,像是真的被他的樣子震驚到了,“這簡直是,怎麼瘦成這樣……看來你這些年過得很不如意。”

容與垂目看著地上,平靜道,“罪臣伏乞,請皇上恩準罪臣去大行帝陵前舉哀,以盡臣子之義。之後,罪臣願伏國法,任皇上處置。”

回應他的,是一陣細碎悠長的叮當聲,沈宇晃動手裏的金香球,隨後有淡淡的木樨麝香味道飄散彌漫。容與不合時宜地想著,在香品的喜好上,他們父子卻是沒有一點相像之處。

沈宇扭過頭,玩味地笑問,“他的意思是,他要伏國法。孫傳喜,按律應該怎麼給他判罪?”

傳喜尷尬地輕笑了一聲,回道,“這個臣也不知,皇上應該問法司的人才是。”

“哦,可是他想死,朕卻不想要他的命,那怪沒意思的。”沈宇一笑,揚聲道,“大行皇帝的靈柩明日就要從壽皇殿請出,前往昭陵。可是今夜,朕不想放你去,你沒有機會見皇考最後一麵了。”

喉嚨裏隱隱有些發甜,有些事的確不能太執著,既然人都不在了,見不見那最後一麵也沒什麼意義。

微微抬首,沈宇依然好整以暇玩著手中香球。看著那燭火明滅間,他忽亮忽暗的臉,年輕俊美,透著蓬勃朝氣,可惜組成那朝氣的一部分裏還有吞噬人心的恨意,容與仔細看著,恍然發現他原來隻是五官像他的父親,那神情大抵和他生母一模一樣。

他忽然不想再等下去,也知道沈宇必然有無數折磨人的招數,倘若此刻起身,對方一定可以下令禦前侍衛將他拿下,倘若他反抗,或許會被就地誅殺——那當真是最痛快的結局。

手撐著地,用力想站起來,傳喜看出了他的意圖,發出一聲驚呼,“哎,你做什麼?萬歲爺沒讓你起來,你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