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遺命(3 / 3)

是啊,他瘋了,也不在乎了,可即便那麼努力,依然連起身這麼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到,如今的他,簡直和廢人沒什麼區別!

沈宇疾聲喝道,“你想死?沒那麼容易。孫傳喜,傳大行皇帝旨意給他聽。”

心頭劇烈一顫,原來沈徽還留了話給他……跪坐於地,聽著孫傳喜小心翼翼地問,“傳哪一道啊?那份聖旨在您手裏……”

“傳口諭就行了。”沈宇短促喝斥,打斷了傳喜的話。

“是。傳先帝口諭,林容與回京之後,務必珍重身體,不得擅自離宮,不得自戕,否則朕於九泉之下亦難瞑目。”

短短一句話,讓容與從震驚到錯愕,再到狐疑迷茫——沈徽怎麼會留這樣一句話給他,讓他活著,忍受那些來自於他兒子的淩/辱,難道他也那麼恨自己?

“聽見了麼?這是皇考最後的遺願,一字不差說給你聽了。至於你要不要滿足他的心願,你自己瞧著辦罷,反正朕也沒有閑工夫盯著你會不會自盡。”沈宇神色輕蔑,似乎還是怕他抗旨,冷冷補充道,“這可是皇考臨去前特意交代的。”

他說著一笑,不知什麼時候,手裏突然多了一張小箋,輕輕晃著,然後將紙湊近燭火,看著火苗一點點將它化為縷縷焦黑,“這個嘛,是皇考寫給你的,但是朕不想給你看。你記著那道口諭就是了。”他得意的笑著,居高臨下品咂著容與的表情。

因為心情愉悅,沈宇笑了笑,複道,“雖然皇考還記得你,可有什麼用呢?他明日就要去昭陵了,在那裏等待他的人是母後。這輩子他注定要和母後生死在一起。至於你,不過是一個可憐的笑話,一個隻能在陽光下虛無黯淡的影子。”

容與懶得再去看他,垂目道,“請皇上將臣交三法司重處,臣不勝感激。”

適才所有的快意都被這一句話打碎,沈宇知道他對死亡無所畏懼,沒想到他對羞辱也毫無反應,所有的作態仿佛都打在了柔軟的棉絮上,沒有反應無異於最大的蔑視,這麼想想,實在教人怒不可遏。

狂怒的人順手抓起案上的鎮紙,朝容與丟過來,冰涼的玉石擊在他的額角上,溫熱的液體順著他的臉淌下來,滴在斷裂的碧玉上,呈現出鮮豔欲滴的色澤。

“皇上,不可,您答應過先帝的……”傳喜在一旁急道。

“住口!”沈宇一聲斷喝,讓容與當即明白,他應該是對沈徽親口許下過,類似於絕不會傷害自己的承諾。

“念這個給他聽。”沈宇抽出一份奏折扔給孫傳喜,森然道,“這是史官對你的書寫,你自己好好聽聽,日後世人看到的林容與就會是這般模樣。”

傳喜沒有情緒沒有起伏的聲音旋即響起,“容與不知書,頗強記,猜忍陰毒,好諛。帝深信任此人,容與勢益張,用司禮諸人等為羽翼,宮中人莫敢忤。禦史趙循、侍郎王允文、禦史張士耕、給事中岑槿先後力諍,俱被詰責。給事中岑槿一複言之,並謫貶。容與乃勸帝選閹、設內書房為內操,密結侍郎王玥等在外為援。又戕害同僚,離間君臣……”

思緒又飄散到不知什麼去處,容與已沒再聽,隻知道這評價洋洋灑灑,文字頗豐,看來他在胤史上留下的字數,應該比其他的宦臣要多上許多。

“林容與,你覺得這文章寫的如何?其實這是一個你頗為相熟之人寫的。”沈宇頓了一下,嘴角綻放刻薄的笑意,“就是你曾經極力買好的,岑槿。”

“再告訴你一件事,”他繼續道,“那副清明上河圖,朕已令人把你寫的字盡數抹去了,為此還得修補那副畫。真是可惜了,你的好書法終究是留存不下,從今以後,再也不會有人能看見了。”

喉嚨處的溫熱腥甜又湧上來,容與極力克製,終於沒有讓它噴湧而出,隻是那一口血含在嘴裏,到底順著嘴角慢慢流下來。

傳喜目露不忍,躬身提醒道,“皇上,天晚了,回頭明兒還要親送大行皇帝,您看……”

沈宇似乎也玩膩了,盯著容與嘴角的血看了片刻,揮手道,“下去罷,在北三所好好待著,沒事不要再讓朕看到你。”

牽起衣袖擦了擦嘴角,容與雙手撐著地,用了好半天才站起來,身子抑製不住晃了幾晃。他不想在新帝麵前失去最後的尊嚴,垂手後退,盡力如常的走出了養心殿。

京城的朔風吹在臉上依然如刀割般生硬銳利,他有些撐不住,扶著殿前的石壁稍作休息,麵前忽有一段素袖拂過,手臂跟著一熱,他聽到一個輕柔的聲音在耳畔低語,“林公,我送您回去罷。”

容與抬眼,是熟悉的麵龐,隻是從前的嬌憨已蛻變為溫婉,正是曾經西暖閣中的侍女俞若容。

對她感激的笑笑,他不動聲色地抽出手臂,“多謝,我自己能走。”

此時此地,作為一個被皇帝深深嫉恨的人,不應該再給任何人添麻煩。

“林公,”她聲音很低,在他身後一字一句的說,“那是真的,大行皇帝,他要你好好活著,你一定要做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