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切膚之痛(3 / 3)

原先還擔心秦王已經忘記了我與皓兒,不會再對我有絲毫情意,如此看來,秦王對我母子倆還算恩情並重。隻是,我與皓兒回來,有人妒忌眼紅,有人如臨大敵,有人惴惴不安。

秦王長寵的姬妾、夫人不多,如今,王後、露初夫人與雲伊夫人皆有所出,在後宮三足鼎立,互相牽製,我的加入,使得情勢必定有所變化。

太子尚未冊立,嬴蛟、嬴戰與嬴皓三位公子皆有可能被秦王定為王位繼承者,往後的日子,必定步步驚心、如履薄冰。

這日午食過後,秦王來到日照殿看我,問我還需要什麼,侍人若有怠慢,定要告訴他。我忙說一切都很好,無須風餐露宿、擔驚受怕,睡眠也會踏實的。

時隔十三年,秦王年已不惑,卻仍是龍行虎步,威武挺拔,隻是黝黑的臉上紋路甚多,頗見滄桑,想來是操勞國政所致。

他握著我的手,滿目歉意,“寐兮,你在吳國受了十二年的委屈與屈辱,是寡人對不住你,從今往後,寡人會好好補償你和皓兒。”

我虛情假意道:“能夠再見到王上,是寐兮與皓兒的福氣。”

我不知秦王如何看待我,看待天下人口口相傳的豔姬。我在吳國受盡吳王與吳文侯的淩辱,他是否介意?而我沒有隨蒙天羽大軍回秦,如今我突然回來,難道他沒有絲毫疑惑嗎?

“寐兮,你還是與當年一樣嫵媚誘人,皓兒都這麼大了,你卻無多大變化。”

“王上正是春秋鼎盛,高挺威武、霸氣凜凜。”

“寐兮,這一年來,你和皓兒漂泊在外,辛苦了。”秦王誠摯道,眼中卻有銳氣逼出。

“王上,真是一言難盡。”

我緩緩道來,從隨蒙天羽大軍北上開始說起。賊人抓走皓兒,蒙將軍與其他人都沒有察覺,我孤身去救皓兒,卻被賊人擊昏,從山崖拋下。我與皓兒大難不死,被山腳的樵夫所救,身上雖無重傷,我卻不記得自己是誰,不記得所有的事。

我帶著皓兒離開山野農舍,遇到一個叫做趙慕的男子。他帶我們去邯鄲,請大夫醫治我的失憶症。不久,公孫大人出使趙國,說要見我。當時我並不知自己是寐兮,就任憑趙慕擺布,後來,趙慕率軍北上平叛,緊接著秦趙兩國發生了長平之戰。

我一直住在趙慕府,每日都喝大夫所煎的藥,失憶症就慢慢好了,我才記得自己是誰。趙慕忙於登位大典,疏於防範,我與皓兒才逃出邯鄲,回到鹹陽。

一年來所發生的事,我簡要說來,半真半假,有虛有實,希望能夠蒙混過關。

如果全是虛的,他必定不信。我不知是誰向他透露我與皓兒的行蹤,嬴蛟必定認得我與皓兒,我無法隱瞞趙慕這一段。

秦王似乎相信了我陳述的故事,點點頭,“照此說來,趙慕強行扣留你,別有企圖。”

“也許趙慕想以皓兒要挾王上。”

“初,趙慕並不知你與皓兒的身份,後公孫大人出使邯鄲,他就應該知道了,但是趙國在長平一役中慘敗,他為什麼不以皓兒要挾寡人?”秦王尋思道。

“我也不解,我猜想他想扣留皓兒在趙國為質子,以此牽製王上。”我道,“他並非鼠目寸光之人,犧牲十餘萬將士不算什麼,他要在下一場戰役中討回去,而皓兒就是他最大的籌碼。”

秦王拍拍我的手,“言之有理,趙慕此人比趙王厲害數倍,不可小覷。”

我微微一笑。

他側目看我,“寐兮,若寡人知道你與皓兒尚在人世,寡人必定派人尋找你們。”

我並不驚訝,蒙天羽果然聲稱我與皓兒在北上途中出了意外。

我故作驚訝道:“此話怎講?”

秦王清寒的目光落在地磚上,凝成一線,“蒙將軍班師回朝後,說你與皓兒不幸跌下山崖,屍骨無存。蒙將軍懊悔不已,自斷一臂以謝罪,若非司徒將軍及時阻止,隻怕他的左臂便沒了。”

原來,蒙天羽是這樣取得秦王信任的,也正因如此,我與皓兒才會在外逍遙。

“從今往後,寡人不會再讓你受苦。”他滿目憐惜,“你先歇著,寡人先去奏疏房,晚些時候再來看你。”

送走秦王,命下人請來皓兒,將適才說的故事再講一遍給他聽,要他牢牢記住,若是父王問起,教他如何回答。皓兒聰慧,很快便記住了,隻是不明白為什麼要欺瞞父王。

我摟著他,諄諄教誨,“秦趙兩國原本就是宿敵,不久前長平一戰,兩國傷亡慘重。雖然秦國打了勝仗,不過你父王仍然痛恨趙慕,如果你父王知道我們與趙慕相處愉快,你父王就不會疼愛你了。皓兒,你要記住,我們現在秦國,和你趙叔叔發生的一切都不能說,知道嗎?”

“若我不小心說漏了嘴,會怎樣?”皓兒無辜地問。

“那便有殺身之禍,我們會死在這裏。”

皓兒咋舌,目露驚疑。

日照殿與王後所居的陽碩殿相距不遠,卻比不上陽碩殿的華貴,不過相較露初夫人的月出殿、雲伊夫人的雲錦殿,又奢麗幾許,遭忌是必然的。

第一晚,沐浴更衣後,秦王踏進日照殿,攜著我走向床榻。卻突然傳來緊急的敲門聲,侍人在外稟報,綠透公主不慎落水,雲伊夫人急得昏厥過去。於是,秦王匆匆離去。

第二晚,秦王沐浴出來,執起我的手,正要開口,又傳來敲門聲和侍人焦急的聲音。露初夫人突發急症,腹痛不止,大夫束手無策。於是,秦王麵色凝重地離去。

第三晚,直至亥時,秦王才來日照殿。其時我已睡著,驚聞腳步聲,悚然睜眼,看到是秦王。他寬衣解帶,上床擁著我,那陰魂不散的敲門聲再次響起。陽碩殿不慎走水,火勢漸大。於是,秦王起身穿衣,拂袖而去。

此後兩日,秦王未曾踏足日照殿,我不知哪裏不對了,心中有點兒忐忑,但是我知道,那三晚的事情並非巧合,而是王後與兩位夫人聯手整治我,給我一個下馬威,警告我:要想得到王上寵幸,沒那麼容易。

這日午後,我正要去星晞殿看望皓兒,采蘩、采薇、采蘋和采菁四位侍女卻擋在殿門前。我一驚,板起臉道:“你們這是做什麼?”

“夫人,您不能出殿。”采薇麵無表情道。

“為什麼我不能出殿?誰的命令?”不祥之感愈發強烈,一定出了什麼事,是什麼事呢?

“王後之命。”采蘩直剌剌地看著我,“還望夫人不要為難我等。”

我行至她們跟前,驀然喝道:“當真不讓?”

采蘋和采菁嚇了一跳,身子瑟縮了一下,采蘩與采薇卻麵不改色,無懼我的怒氣。

采蘩冷聲道:“王後有命,我等不敢違抗。”

拿著雞毛當令箭,倒欺負到我頭上來了,隻是不知王後為什麼下令將我禁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今兒我一定要出殿,不然你們就去請王後前來。”我陰冷一笑。

“采蘋,去稟報王後。”不得已,采薇道。

采蘋小跑著奔向陽碩殿,我折身回殿,等候王後的到來。我倒想看看,王後究竟想如何。

不久,殿外傳來淩亂的腳步聲,約有十餘人。蒙王後站在門扉處,長身玉立,似笑非笑,棗紅深衣繁複地纏在身上,顯得有點兒臃腫,卻也典雅高貴,盡顯其尊榮身份。

蒙王後的身後,站著兩位侍女,其餘的都是男侍。

她徐徐進殿,綿長的裙裾拖曳在地,仿似殷紅的血橫流於地。她繞著我走了一圈,旋即站定在我麵前,唇際扯出淡淡的笑,“鳴鳳夫人,見到吾,還不下跪參拜?”

我斂衽行禮,“參見王後。”

“你想往哪裏去?”蒙王後懶懶問道。

“王後為何下令不讓我出殿?”我強忍著心中的怒火,低聲下氣地問。

“這是王上的令諭,吾隻是遵命行事罷了。”她的微笑與得意的尺度恰到好處。

“王後可知王上為何下了這道令諭?”我竭力心平氣和地問。

蒙王後長而尖的指甲劃過我的臉頰,絲絲刺痛撩撥著我的怒火,“即便吾知道,也不會告訴你。”

怒火燎原,我卻隻能狠狠地壓下,輕笑,“王後以為可以將我永遠禁足嗎?”

她譏諷地笑,目光鄙夷,“你錯了,不是禁足,而是打入冷宮。”

她右臂輕揮,便有兩名侍人進殿,凶悍地架住我,隻等蒙王後一聲令下。

眸光森冷,蒙王後下令道:“帶她到榮華殿好好歇著,沒有吾的令諭,她不得出殿半步。”

我任憑兩名男侍帶我離開日照殿,任憑蒙王後囂張,沒有喊叫與掙紮,因為我知道,即便我喊得人盡皆知也無濟於事。蒙王後在宮中的威望與勢力早已根深蒂固,而我隻是無根的飄萍,隻有秦王可以依靠,倘若秦王遺棄我,我便隻能任人踐踏,生死由命。

蒙王後膽敢將我禁足別殿,隻怕是秦王默許的,我叫得再大聲,也隻是浪費氣力。

雖然不甘心,卻也無可奈何。

榮華殿位於王宮北部,頹敗破舊,三五殿堂,滿目灰塵,應該是犯了事或被打入冷宮的夫人、姬妾的安身之所。

到了這裏,還能榮華嗎?一身的榮寵朝夕消逝,望著那高高的匾額上“榮華殿”三個大字,實在是絕妙的諷刺。

僅僅三日,我便由風光無限的鳴鳳夫人淪落至冷宮棄婦,真真可笑。

係於國君的榮辱富貴,脆弱至極。

夜裏無眠,我一直在想,蒙王後耍了什麼詭計令秦王不再踏足日照殿,甚至棄我如敝屣?

忽然想起皓兒,蒙王後會對一個孩子下手嗎?我不知,不敢再深想下去……

皓兒,你要乖乖的,好好的。

第二日,我終於知道,皓兒沒有逃過蒙王後的毒手。

午間,侍人送來剩飯剩菜,我沒有胃口,但又思及不能餓死在這裏,便勉強地咽下去。就在此時,外間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我抬眸看去,一抹身影從殿門飛奔過來,撲入我的懷裏。

“母親……母親……”皓兒悲傷地叫著,緊緊地抱著我。

我亦抱緊他,高懸的心終於回落。

皓兒俊俏的雙眸泛著淚光,“父王不要母親了嗎?”

我搖頭,“不是的,父王忙於國政,過些日子就來接母親。”

皓兒憤憤道:“才不是,宮裏的人都在竊竊私語,說母親是豔姬,淫蕩無恥,在吳國被人肆意玩弄……”他越說越憤怒,胸脯起伏得厲害,“我去找父王辯解,父王本已相信我所說的,可是蒙王後說我是母親的孩子,自然為母親說好話,還說我年幼,根本不懂男女之事。我苦苦地哀求父王放了母親,父王不但不放,還聽從蒙王後之意,讓我來陪伴母親。”

我聽明白了,果真是蒙王後的手段,果真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我打壓得毫無反擊之力。

我撫著皓兒的臉,安慰道:“皓兒,隻要你沒事,隻要我們在一起,我就放心了。”

皓兒將頭埋在我的頸窩,“父王待母親一點兒都不好,還是趙叔叔好,還有師父,如果師父在就好了,師父一定會保護我們的。”

我苦笑,心中劇痛。

這是我的選擇,不怨旁人。

我封為鳴鳳夫人之事,不知趙慕是否聽聞?以他遍布天下的密探,應該知曉了吧。而無情呢?自從去年在長平城外告別之後,便再也沒見過他,這大半年來,他應該早已獨自遠去了吧。

無論如何,我都不想讓趙慕或無情看見我落魄的樣子。

榮華殿極為偏僻,無人經過這裏,更無人會來到這裏,就連飛鳥與蝴蝶也不想飛到此處。清靜地過了五六日,日光漸盛,午間悶熱,一絲風兒也無。北側的廊道上,林木掩映,頗為清涼,我在地上鋪了一張草席,席地而坐。皓兒困乏,昏昏地睡著了。

朦朧間,我聽見輕微的腳步聲,猛然驚醒。

站在我麵前的是,兩位侍女兩位男侍,中間者是露初夫人。

她亮眸紅唇,容貌美豔,身段窈窕,笑意隱隱。

我警覺地拍醒皓兒,拉著他站起身,暗自揣測著她此行的目的。

露初夫人最得寵,且長寵十餘年,誕有綠透公主,多年來與蒙王後明爭暗鬥、分庭抗禮,無奈肚子不爭氣,想再生一位公子,卻多年未得。再者,蒙王後有父族蒙氏武將與兵力撐腰,她才不敢動蒙王後一根汗毛。否則,以露初夫人的心機與野心,不會屈居“夫人”之位這麼多年。

“喲,初夏燥熱,這榮華殿卻這般清冷。”露初夫人陰陽怪氣道,聲腔緩而嬌,“妹妹,你躲在這兒涼快,可真悠閑。”

“姐姐來此,有事吩咐嗎?”我低聲道。

“妹妹也是夫人,我怎敢吩咐你?隻不過閑得有些悶,就來轉轉。”

我心中冷笑,無事不登三寶殿,她來此不是炫耀自己便是羞辱我。

露初夫人拂袖,廣袖幽幽一蕩,“妹妹可知,為何淪落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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