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婉不解的看著他,“你在說什麼呢?憐鏡先生一直都隻屬於那個人,誰都無法取代那個人的位置。我們從來沒有想過要得到憐鏡先生的愛。隻要他快樂,隻要他心願達成。若是他能和心愛的人雙宿雙棲,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殊若漠然的眼注視林清婉的神情。
她說的是實話。
那就是最怪異的情況。
前些日子還在與她說,雖然喜歡憐鏡先生,但是會保持理智。
如今卻是這樣的態度。
所以說,憐鏡先生果然有什麼不可告人的洗腦能力?
殊若決定先一個人冷靜一下。
每個到這裏的人都開始變得不正常。
作為來身體都無法自由控製的現世神,殊若別提有多憋屈了。
哦,她最近好像忽視了一個人。
“大師姐?”
對的,就是真延。
真延好像剛從外頭回來,山莊外頭。
他手裏提著一串油紙包,走近了便能聞到一股香味。
“你是不是把整個村子都吃了個遍?”殊若打趣道。
真延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後遞過去一個油紙包,“大師姐你也嚐嚐。”
殊若搖頭,“我對口腹之欲沒有多大興趣。”
真延聞言,迅速收回手,看來心裏根本舍不得,“我方才去師兄那裏走了一遭。”
“隻是為了敘舊?”殊若撚了撚袖口。
真延打開一個油紙包,抓起一塊肉往自己放,“不,我想問問師兄,這些年有沒有人出穀。”
殊若斂眸,“然後?”
真延蹙了蹙眉,“說來真的很奇怪,竟然沒有一個人有出穀的念頭。這裏再好,住久了總會想要接觸更大的世界吧。又不是原來的住民,就像老村長,住在村子裏一百多年,從來沒有接觸過外界,不想出去也正常。”
殊若微微一笑……突然怔住。
“怎麼了?”真延詢問的看著她。
“村長說,他妻子死了二十多年了。憐鏡先生為他做了妻子的人偶。”
“是啊。”真延隨意的點點頭。
“人偶是二十多年前做的。可是憐鏡先生來到村子裏絕對不止二十年。各門各派從百多年前就有弟子失蹤。”殊若撚住袖口,眸色冰冷。
“大師姐,你想得太多了。村長二十幾年前喪妻,所以憐鏡先生二十幾年前替他做了人偶,並沒有什麼問題啊。”
對,看起來的確沒有任何問題。
“到底有什麼問題,很快就會知道了。”
殊若緩緩撫過袖口,視線轉向憐鏡先生居所的方向。
你想要我知道的秘密,我似乎……已經抓住了尾巴。
第二天,殊若沒有直接去找村長,而是去見了林清婉的師姐。
女子對於她的造訪,似乎沒有半點驚訝,將人請進了屋子,“七落姑娘有什麼事情?”
殊若沒有急著開口,和女子相對落座之後,細細觀察了對方一番。
“七落姑娘?”女子眨眨眼。
殊若有一個疑問,也許對其他人來說並沒有大不了的。
但是她真的不理解,為什麼會這樣。
所有人,都叫她“七落姑娘”而不是“贏姑娘”。
對比之下就能知道,對於其他人,他們都是稱呼姓,隻有她,被稱呼了名。
難不成七落姑娘特別好聽?特別朗朗上口?
殊若淺淺一笑,“你還記得自己初來乍到時的情景麼?”
女子一時間有些茫然,“初來乍到?就與你們一樣啊,被村民引薦見了村長,然後在機遇巧合下見到了憐鏡先生,隨後就……”
“隨後你便再也沒出過山莊?”殊若接口。
女子羞澀臉點頭,“是啊。在這座山莊裏,就算不能時刻與憐鏡先生在一起,但總是在同一個地方,心裏也有個慰藉。”
“所以,你也再沒有見過垂垂老矣的村長?”殊若接著問道。
女子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對村長感興趣,但還是點了點頭,“村長老是說自己一條腿進了棺材,想要去陪自己的妻子呢。他妻子死了二十多年,也難為他一個人生活了。”
“他沒有兒女麼?”殊若緊接著追問。
不能給對方思考的時間。
原因?
你們會知道的。
“兒女?”女子似乎愣了一瞬,“我……沒有聽說過。”
“那你見過馮紀的師兄和他妻子麼?”殊若完全不給她喘息的機會,又拋出另一個問題。
女子想了想,恍然大悟般笑了笑,“我知道,他妻子很美,他們很恩愛。”
殊若垂下眼,忽而笑了。
“怎麼了?”女子疑惑的看著她。
殊若搖頭,“不,謝謝你,我已經找到想要的答案了。”
隨後,殊若毫無留戀的起身。
“你這就走了?不多坐一會?”女子滿臉不解。
“不。”殊若撫過長袖,無聲一笑。
“沒有必要和提線木偶多說什麼……不是麼。”
……
走出房門,望向天空。
雖然還有很多事情仍深陷迷霧中,但有些事她看明白了。
林清婉的師姐在二十幾年前失蹤,並且這二十幾年都在山莊裏沒有出去過。
但是殊若說到“垂垂老矣的村長”時,對方直接接了口,還提到村長“死去二十多年的妻子”。
不奇怪?
哪裏都奇怪。
按理說,女子對村長的記憶僅限於二十多年前,那時候村長的妻子應該是未死或者剛死。
那麼女子提起村長時,記憶最深刻的便是“痛失愛妻生不如死”的情景。
我們可以這樣理解,女子的記憶,停留在二十幾年前,的某一個時刻。
再換句話說,村長此人,也停留在某一個時刻,停留在“妻子死了二十多年,憐鏡先生替他做了人偶”的那一時刻。
沒有村長子女的印象,是因為村長沒有子女?
不,是因為沒有“製造”那段記憶。
女子還說,馮紀師兄的妻子很美,他們很恩愛。
可是,初見時,馮紀師兄的妻子話裏話外都在表示,他們村子裏的人,是普通人。
普通人?
二十幾年前就很恩愛?
那時候對方還是個孩子……或者根本沒有出生吧?
時間停止。
不是這個村子的時間停止。
對,這一點很好理解。
因為無論是莊稼還是牲畜,都好好的在成長。
是人。
人的時間停止了。
停止在某一刻。
林清婉說過,她師姐和二十多年前一模一樣,從容貌到身體到法力。
在這個世界上,有單獨讓一個人的時光靜止的法術麼?
我們說,時間對每一個人都是很公平的。
無論你用什麼方式,或快或慢,都在老去,然後,記憶在累加。
而這裏的人,記憶在累加,可身體停止在某一時刻。
但是,還有一個悖論。
一個特別特別可怕的悖論。
村長的妻子死了二十多年。
所有人都這麼說。
二十多年前的人也這麼說。
再問下去,恐怕三十年前、四十年前……一百多年前的人也這麼說。
而一百多年前,村長出生了麼?
他當然出生了。
憐鏡先生進入村子的那一天,見到的村長,和此時此刻,他們見到的村長……是一模一樣的。
這個村子到底發生了什麼?
那些人……在見到憐鏡先生之前的記憶都被凝固了,見到憐鏡先生之後的記憶在累加。
這個男人,真是神通廣大啊。
隻不過他這麼做,又有什麼樣的緣由?
……伊甸園。
直覺是個好東西。
殊若轉身,準備回房。
路經花園,憐鏡先生站在花叢中,對她微笑。
他果然知道。
殊若沒有特意避開他,而是緩緩邁步到他身邊,“憐鏡先生喜歡博弈麼?”
憐鏡先生不語,憐愛的凝視她片刻,修長的手指貼上少女的臉頰。
當然,殊若對於此人的碰觸是完全沒有辦法避開的。
“我不喜歡博弈。”憐鏡先生溫柔而珍惜的撫摸她的臉頰,“我不喜歡無法掌握的事物。”
若出手,必是贏家。
這對於他們來說,並不是博弈。
隻是遊戲。
單方麵碾壓的殘忍遊戲。
真的……很像那個人。
“你真的沒有想過,自己會輸?”
憐鏡先生輕聲一笑,緩緩靠近她,側過頭,一個輕吻落在少女臉龐,“這不是輸贏的問題。”
憐鏡先生退開,雙眸深沉晦暗,“因為我根本賭不起。關於那個人的一切,我不容許有半點閃失。我不會拿她來做賭注,哪怕一絲一毫的失誤……我都無法原諒我自己。”
殊若斂眸,輕歎,“何必呢。你製作了那麼多人偶,你控製了那麼多人……但你何嚐不是那個人手中的提線木偶?你真的能從中獲得滿足?”
憐鏡先生低低的笑了,笑聲淒苦而嘲諷,“無路可退。沒有她,我就活不了。既然我活著……就隻能追逐她。”
……
殊若表示,我真的一點都不想理解這話的意思。
這種感覺太熟悉了令人連吐槽的欲望都沒有了。
“你看,這裏的花是不是開得很好?她會喜歡吧,她一定會喜歡吧。她本來就喜歡這種……”
說到這裏,憐鏡先生微微垂下頭,似是懷念般笑著,神色溫柔到不可思議。
殊若望天。
對的,她會喜歡的。
她就是喜歡這種……
用鮮血和血肉灌溉出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