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花篇(3 / 3)

接下來,賴子和裏子沉默無語,隻聽到汽車發動機那單調的聲音。裏子好像難以忍受這種沉悶,過了一會兒,打破沉默說道:

“可是,他一定為鈴子的事情感到後悔吧!”

“不管他怎麼後悔,還是不能原諒他。世上的事情,有的可以原諒,有的不能原諒。”

“你說得也對。”

“我絕不原諒他!”

賴子不屑地說著,用力把手指插進和服帶子裏,好像要把這種不快的心情塞進去。

高台寺在東山腳下,有一條坡道通往高台寺,走到坡道中間往右轉,就看到一道石頭牆,沿著石頭牆下麵的路往裏走一百米左右就是蔦乃家了。

入口是一道草屋頂的山門,從山門到本館是一條長滿青苔的石板路,左右兩側的樹叢裏安放著一盞盞方形紙罩座燈,看上去就像路標一樣。

這會兒天還沒有黑,看見總管站在門前上下車的門廊裏,正拿著膠皮管往地上灑水。

車子慢慢地停在了門廊的盡頭,車輪碾過路麵上的沙子發出了沙沙的聲音。

“天啊!這麼早就回來啦?”

見總管跑了過來,阿常第一個把頭從車窗裏探出來。

“我們不在家的時候,沒有什麼情況吧?”

“沒有什麼情況!女服務員們什麼都沒說。”

阿常點點頭,姊妹幾個從車上下來,輕輕地伸了個懶腰。

“天啊!真把我累壞了!”

“說什麼呀?車子在路上跑的時候,你一直在磕頭打盹兒!”

“就是啊!中午喝酒酒勁兒上來得太快了!”

女人們嘰嘰喳喳地說著,從門廊盡頭的木頭後門走了進去。蔦乃家是一座古舊的木製二層樓,房間大大小小有十六間,其中視野最佳的是西側的“夕陽間”。從這個房間的窗戶望出去,目光越過建在山麓斜麵上的庭院,可以看見遠處的八阪塔。每到傍晚時分,沐浴在夕陽裏的那座五重塔金光燦燦,所以祖上把這個房間命名為“夕陽間”。

曾有一位著名的畫家把這個房間畫進了畫中,畫麵是一個舞伎正手扶欄杆,從這個房間遠眺八阪塔,身後是一條華麗無比的垂帶。

傍晚時分的景色自不必說,夕陽落山之後的夜景也美不勝收。透過鬆樹和楠木的枝丫,可以看到京都城區的萬家燈火。

據說,這個庭院是先先代的時候建成的,麵積有五千坪。春天有杜鵑花報春,秋天有紅葉添彩,現在正是白玉蘭晶瑩潔白的季節。來到這個院子裏的人,可能被鮮花吸引而忘記欣賞其他的點綴,這座庭院裏的石頭可都是特地從鞍馬、貴船和那智等地方訂購的,通往後院茶室的路邊上有一個洗手缽,洗手缽旁邊配著一塊三張草席大小的大黑石。

從庭院到房屋,處處透出老餐館獨有的那種古樸沉著的雅趣。

但是一家人住的房子卻是鋼筋混凝土的西式房屋,和表麵的古樸典雅風格不相符。不過,家人居住的西式房屋建在本館後麵的樹林裏,地勢比本館低,所以不會被客人們看到。

那些飯館和料亭的經營者,或許是因為平時都在古色古香的木製房子裏工作的緣故吧,他們的住宅卻多是時髦的西式建築,蔦乃家自然也不例外。

這座西式房屋是十年前裏子她們的父親還在世的時候建起來的。建築麵積有二十坪左右,雖不是很大,但畢竟有三層樓,八個房間。一樓是茶室、阿常的起居室和佛堂,二樓供裏子她們居住,三樓供客人和女服務員們居住。

雖說是座西式建築,但阿常是個在沙發上也要盤腿坐的人,所以一樓都是榻榻米房間,三樓也有一個日式房間。賴子在那裏換好衣服之後,來到二樓裏子房間的門口。

“裏子!我這就回去了!”

“哎呀姐姐!這就要走了嗎?”

“是啊!即便是現在走,也隻能勉強趕上四點半的新幹線。”

“那頂帽子很不錯啊!”

賴子穿了一件藏青色的喬其紗夾克,頭上戴著一頂同樣顏色的寬簷兒帽,手裏提著一隻同樣顏色的旅行箱。

“我也想戴頂帽子,可是我好像不太適合戴帽子啊!”

“沒有的事!裏子的話,那種鴨舌帽可能更相配!”

“可是,戴帽子的人必須像姐姐那樣身材苗條才好看啊!我這陣子或許有點兒中年發福了。”

“說什麼呀!妹妹比我還年輕!”

“雖說如此,可操持料亭這種生意,感覺身心都越發老氣橫秋。”

出於生意的需要,裏子幾乎每天都穿和服,她很羨慕能把時髦華麗的洋裝穿得如此得體的賴子。

“好了,我得走了。菊雄呢?”

“他去本館那邊了,不用跟他打招呼了。你還是去給母親打個招呼吧!我覺得母親還想讓姐姐多待些日子。”

“沒有的事!母親剛才還說我最好早點兒回去呢!”

“那一定是違心的話!明明想讓你多待些日子,嘴上卻不肯說軟話,母親就是那麼個脾氣嘛!姐姐不在家的時候,母親總是為你擔心,經常說,不知道賴子現在怎麼樣了。”

“可是,我是自作主張離開這個家的啊!”

“正因為那樣母親才更喜歡你,不是嗎?”

“不是的,母親最疼愛的是繼承了家業的裏子妹妹!算了吧!那些事情其實都無所謂!裏子妹妹多保重。”

“姐姐也要多保重!對了!車子是怎麼安排的?”

“我把這事兒給忘了!妹妹能給我叫輛出租車嗎?”

賴子見裏子點頭,提著旅行箱下到了一樓。賴子走進茶室,發現母親阿常把佛堂都打開了,正背對著她從衣櫥裏往外拿和服。賴子對著母親稍微有些發福的後背說道:

“媽媽!我要回去了!”

聽到身後賴子的聲音,阿常慢慢地轉過身來,或許是因為綠葉的反光透過窗玻璃照進來的緣故吧,母親的臉看上去有些蒼白。

“你要坐幾點的火車?”

“還沒決定好!這會兒去火車站,準備來哪趟就坐哪趟。”

聽賴子這麼說,阿常點點頭,接著把衣櫃前麵的紙包推到賴子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