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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中華】
穆子美說,這段路前陣剛開始修,很多地方挖了坑還沒填平,開始我不信,城建翻新這種事兒,說了很多年,聽了很多年,也被城裏人當成沒影兒的風很多年,可此時此刻,兩腳被那些個水泥石子硌得生疼的我真是不得不信了這是在修路還是挖坑埋雷啊!
我後悔不該信了外婆的謊言,被騙回家了。她心髒壓根兒好好的。
不遠處是家招牌通紅喜慶的燒烤店,老板吆喝著從店門裏抱了兩打啤酒出來,酒瓶在金屬勾成的簍子裏相互碰撞,發著叮當響聲,食客中有一個打赤膊的人叼根煙去接老板拿來的酒,他的幾個朋友則在用很大的聲音聊著天,有人伸手上前幫忙。
北方的夏天大約都是伴隨這冒著泡泡的啤酒一點點過去的,我舔舔有些幹的嘴唇,大口喘氣,覺得疲憊。
帶著花香的夜風滑進喉管,是種尖銳的刺痛感,我站在原地歇了會兒,才卯勁兒把正從肩上往下滑的穆子美又往上扛了扛,抱怨:“你說你減了十斤,倒真是減了,大腿減十斤,全長肚子上了。”
這話對於體重一百六的穆子美來說可以稱得上相當惡毒,可她並沒像往常那樣跳起來和我對掐,她趴在我肩頭睡得香甜,死豬一般。
我總算理解了什麼是“死沉死沉”,真沉!
踏上個土包,我眺望遠方,距離一百米地方是個公交站點,工程路段的關係,公交站牌早早被拆卸下來,歪倒在路旁,站牌上的13字樣還依稀清楚,那是通往我家的13路公交,從這裏到家,要坐三十三站,中間要通過那座古老的渭河大橋,全程平均耗時五十九分左右,堵車另算。
韓琤說,我對這條路的熟悉程度不亞於對我雙手的了解,我覺得她是在變相地罵我,因為我壓根不想了解這條默默無聞的老路,之所以熟悉,全部拜穆死豬所賜,因為她,我來這裏的次數沒有百次,幾十次總有了。死豬又在我背上動了動,我感覺得到豬的口水沿著我的背脊線流淌。
“我這個禮拜的衣服你得給我洗了,下個禮拜的也是……不對,是這個假期的。”我自言自語,和空氣簽著口頭合同。
“穆子美,你站住!”身後有人叫死豬的名字,我無奈地回頭看那群打扮入時的男男女女,又顛了顛身上的穆子美:“你們是嫌我剛剛做得還不夠?再說就她這德行,你給我站得住一個試試。”
“穆中華,不用你在我麵前和我裝硬氣,告訴你,聶境他不在,我今天非要給這個肥女人長長記性,讓她知道什麼是別人的男朋友。”打頭說話的是個長相漂亮的姑娘,眉眼細長,說話卻不客氣。我歎口氣,也知道對方忍了死豬很久了。扭扭脖子,我甩了甩雙手,亮開接招的架勢:“那就試試吧。”
可我似乎忘了件事,我肩上還扛著個人的。等我想起來時,穆死豬已經一臉血的趴在地上,抱著我的腿直“哼哼”了。
她仰視我的眼睛又黑又亮,我一下就想起了穆死豬小時候,那時候,她的體型還沒現在這麼渾圓,臉頰也紅潤,不是現在這樣的慘白色,那時候我特別喜歡捏她的臉,我記得。
耳邊又是“噗通”一聲,我朝聲音的方向瞥了一眼,是個眉眼細長的姑娘一屁股坐在地上,像是虛脫了。我搖搖頭,架不是誰都能打,大姐大也不是誰都能當的,首先你得不暈血。
我用了吃奶的勁兒重新把穆子美扛上肩,開始思考,就這條破路,如果是我和120的救護車一起跑,哪個能更早到醫院呢?
沒等我想明白,身旁就連著響了幾下汽車的喇叭聲,我扛穩穆子美抬頭看,離我沒多遠的地方停著輛越野車,開著兩盞大燈,照在我腳下的那片地上。
【葉之遠】
周培源是個神通廣大的人,我才回家他就不知從哪聽了風聲,一通電話直接打到我手機上。
“太晚了,改天。”
“你的臉夠大了,不差我再給你這點吧。”
“好吧,在哪?”
三句話,他讓我“心甘情願”去赴他的局。
程牧堯瞥了我一眼,仰頭喝光杯裏的咖啡,譏諷我:“沒主見。”
程牧堯不喜歡周培源,具體原因我不清楚,隻知道他們互相討厭,可奇怪的是,這倆人都和我要好。
結了賬,程牧堯出去開車,我看著對麵的馬路,那家酒吧的玻璃門擦得鋥亮,這個時段,酒吧的生意比剛剛還好,進出的人也多,而剛剛站在那裏的那個人早不在了。
在我看著那扇門時,茶色的圓玻璃門又開了,這次出來了許多人,他們穿著用樂樂的話講就是“很潮”的衣服“呼啦啦”地往外走,看起來不像是消遣過後很愉快的狀態,倒像是去尋釁鬧事的。
對這種事,我向來沒什麼興趣,收回目光,我開始專注於腳下那片地方,一根樹枝被路燈光投下一片陰影,讓我想起阿貝爾魯菲尼定律:當代數方程的次數升到五次之上,求解便沒有一個普遍適用的求解公式。
衍生於拉格朗日研究基礎上的阿貝爾魯菲尼的證明過程像幅既精美又精密無比的作品,讓我失神。
程牧堯衝著我連按了三次喇叭,一聲比一聲不耐煩,等我上了車,剛好對上他探究的眼神,他搓著下巴:“學霸不都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癡傻兒童嗎?我怎麼就看不出你有傻的跡象,有事沒事就拿‘三爺爺’這個頭銜壓我?”
“那是自然,我傻了,你不得成我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