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雲兮聞言抬起頭來微微一笑:“千金買一笑。殿下果然不負往日風流之名。”
她說這話本是打趣的話,卻不防抬頭卻見蕭世行眉眼認真肅然。她被他的目光看得低了頭,隻能撥弄著嫁衣上明珠,心中漸漸茫然。手上一暖,她的手被他握在手心。衛雲兮抬頭,他已坐在她的身邊,雙目直視著她的眸子。
“雲兮,不管你怎麼想的。我娶你,是真的要娶你為妻。”蕭世行緩緩地道。
衛雲兮隻覺得握著自己手的那雙手掌灼熱得像是要融化了自己冰冷的心。滿眼的喜氣落入眼中,她隻覺的心中越發悲涼。她寧可他待她漫不經心,也好過現在這般鄭重其事,令她心中越發有了愧疚。
“殿下真的不必如此。”半晌,衛雲兮低頭慢慢地道:“殿下的心意雲兮已經很明白,隻是殿下越是這樣,我越覺得虧欠了殿下。”
兩人一時沉默。氣氛漸漸凝結,衛雲兮以為他一定會發怒了,可是抬起頭來,卻見他深眸中神采依舊。看得她不禁一愣。
“雲兮,我不奢求什麼,隻願你這樣與我坦誠相待,心裏有什麼便說什麼。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慢慢忘記從前的一切,我們會好好地過下去。”他篤定地道。
衛雲兮牽了牽唇角想要擠出一個笑容給他,卻是心越發擰痛起來。忘記從前的一切嗎?忘記了那個人嗎?她緩緩閉上眼,靠在他的懷中。蕭世行摟著她,心心念念的人就在懷中,即使已看遍千山萬水,曆經艱難,但是這一刻卻是如此值得珍惜。
他深眸中掠過深深的眷戀,低聲道:“雲兮,有一天你必不會後悔嫁給我。”
到了大婚前十天,淳於皇太後特發了一道恭賀的意旨,又賜了不少曠世奇珍以恭賀蕭王大喜。淳於皇太後的旨意不啻於一道風向標。京中豪門世族紛紛上府恭賀的恭賀,送禮的送禮,蕭王府門前車水馬龍,連日不絕。看這架勢不像是隻娶了平妻,倒似是娶了正妻一般隆重。
西園中已準備得差不多了,隻等著大婚那一日。衛雲兮傷處也好了,身子在府中醫女的調養下漸漸恢複。衛雲兮看著西園中滿滿的禮物,想了想,派人吩咐挑了些珍貴的禮物送去給蕭王妃。
派去送禮的人回來,笑道:“娘娘,蕭王妃送來一副首飾以表心意。本來說要等娘娘入門那日給的,後來怕那日人多事多就先給娘娘過過目。”
精致的盒子打開,是一副金首飾。還有一柄小小雕刻精致的白玉如意。衛雲兮一笑,對下人道:“去給王妃說,謝過王妃的禮物。”
來人退了下去。
秦七等著侍女們退下,這才皺著眉頭道:“娘娘,這蕭王妃給的首飾頭麵,是正妻給小妾的入門禮。娘娘當真要收下?”
衛雲兮淡淡道:“我不過是送些尋常禮物給她,她便這般緊張拿了那首飾給我看,一是她不甘這婚事如此隆重,壓過了她。二是她告訴我,再風光我也隻是個妾侍。我就隨了她的心意好了。反正我也不會和她爭這個正妻之位。”
平妻再平,也終究是意難平啊。她心中輕歎。
主仆兩人正說著話,忽地有下人道:“啟稟娘娘,有位客人前來給娘娘送禮。他說要親眼見見娘娘。”
衛雲兮一怔,問答:“他長得什麼樣?”
下人想了想才道:“很年輕,大約二十歲不到。帶著一把劍。”
衛雲兮一震,疾步到了花廳,果然看見華泉正抱著他從不離身的寶劍,冷冷地坐在花廳上。
他看見衛雲兮來,眸光微微一閃,上前道:“給衛小姐恭喜了。”
衛雲兮半晌才艱澀地問道:“華泉,你怎麼來了?”
華泉從懷中掏出一方暗紅的錦盒遞給衛雲兮:“聽聞衛小姐大婚在即,我家公子讓屬下送給衛小姐的大婚禮物。”
衛雲兮定定看著這方暗紅盒子,不禁退後一步。她臉色血色盡褪,半晌才沙啞問道:“他……人呢?”
華泉眼底掠過黯然,低下頭:“公子在外地。說那日衛小姐大婚,他有要事在身就不過來喝喜酒了,願衛小姐和蕭王殿下恩恩愛愛,白頭到老。”
衛雲兮顫抖地伸出手接過,盒子打開,是一方純淨的白玉,上麵龍紋鳳刻,玉質溫潤,在天光下流瀉著緩緩的光華。這方玉,這麼眼熟。她看著那玉麵上古篆刻著的兩個字,眼淚不由簌簌落下。
這玉是當她還是清雲公主時,日日戴在項中的那一方白玉。是她父皇親手為她製的,那兩字“清雲”是她的名字。
“公子說,衛小姐現在可以恢複原本的身份了。”華泉慢慢地道。
衛雲兮透過淚眼,看著華泉一張一合的說話,仿佛能看見那個人身披長長的玄色披風,眉眼蒼白依舊,隨意依著錦墩,聲音清冷:“告訴她,再也不用遮掩自己。她就是南楚公主,楚清雲……”
眼前淚眼朦朧,怎麼也看不清眼前這一方白玉。她記不得自己什麼時候掉落了這一方玉,也許在十幾年宮變那日,又或許被宮人趁亂偷出了宮中,輾轉流離終於到了他的手上。
他為她的秘密隱瞞了十年,為她守了十年。今日他終於把她的姓氏還給了她,卻沒想到卻是為她送嫁添妝……
華泉不知什麼時候已退下,隻有這一方白玉依然緊緊拽在她的掌心中。
秦公公歎了一口氣,扶了她起身,勸道:“娘娘,殷統領這樣做是為了娘娘。娘娘怎麼可能跟了他呢。如今殷統領叛了南楚的皇上,龍影司已是無法在南楚立足。殷統領這幾年做了不少事,仇人多如牛毛,娘娘若是還是執著與他,隻會拖累了自己和殷統領。”
衛雲兮由他扶了起身,忽地笑了:“不,我知道他在哪。我一定要見他!”
秦公公嚇了一跳,失聲道:“娘娘!”
衛雲兮清清冷冷地笑了,手中緊緊捏著這方白玉佩,白皙的麵上掠過堅決:“他要我嫁,我要他親口說!”
她說完冷冷轉身回了房中,秦公公還要想要再勸,但終究是黯然長歎一聲。
每個人心中都有過不去的魔障,在衛雲兮心中,她的魔障就是殷淩瀾。那個被世人傳言刻薄寡恩的男子,那個嗜殺血腥的龍影司統領。
唉,冤孽啊……秦公公一聲長歎跟了過去。
……
她終於再一次見到了殷淩瀾。
在京郊處,一座依著潺潺溪水的小庭院,白牆黑瓦,質樸而大方。他就站在莊旁邊的溪水邊靜靜佇立。天邊的夕陽已西斜,萬千金光都傾斜到了他的身上。他站在這金光之中清瘦修長的身軀在金光中如剪影一般利落。
他身披玄色狐裘披風,靜靜看著流水潺潺,時不時捂住唇輕咳一聲。
衛雲兮雙眼已灼熱,唇動了動,卻發不出聲音來。她一雙眼死死盯著那道清冷的身影,千言萬語都不如看他一眼來得珍貴。殷淩瀾聽到聲響緩緩回頭,金光打在他的周身,刺眼的光影如眼前的迷障,越急越是看不清楚。
她緊走幾步,卻聽見他捂住唇重重咳了起來。一聲一聲揪心無比。衛雲兮想要說什麼,隻聽得身後的莊中有一道清脆的聲音傳來:“說了不可吹風,你又不聽。華泉呢?他若是在,我定要好好地罵他……”
那少女走了出來,衛雲兮在模糊中認出她是東方晴。東方晴沒有瞧見她,徑直走到了殷淩瀾的身邊,惡狠狠地把手中的一件厚厚的披風丟到了殷淩瀾的手中,豎起柳眉:“華泉呢?”
殷淩瀾淡淡收回目光,看著眼前的東方晴,咳了一聲才道:“他去辦事了。”
東方晴秀眉一挑,頓時不滿溢於言表。她還要再說。殷淩瀾忽地握住了她的手,聲音和緩而親昵:“晴兒,我累了,扶我進去。”
衛雲兮定定地看著雙手交握的兩人,心底有什麼轟隆而過,碾碎了一地碎片無法拚湊起來。
東方晴眼露詫異,方才凶巴巴的氣勢頓時被殷淩瀾的舉動一驚,變得結結巴巴:“你你……你……”
殷淩瀾握著她的手,淡淡回頭:“哦,我忘了還有貴客來了。晴兒,你先進去沏杯茶吧。”
東方晴後知後覺地轉頭,這才看見臉色慘白的衛雲兮,她急忙一縮手正要說什麼,殷淩瀾的手已不輕不重地搭在她的肩頭,淡淡道:“晴兒,難道你不認識她了麼?她可是蕭王未過門的蕭王妃。”
東方晴隻覺得搭在自己肩頭的手緊如鐵箍,心中輕歎一聲,低了頭:“好吧,你們聊,我進去沏茶。”
殷淩瀾含笑看著她進了莊子,這才緩緩地向衛雲兮走去。
暮色漸漸四合聚攏,西邊的日頭也隱沒了光輝,衛雲兮看著向著自己走來的殷淩瀾,心中的苦澀如海蔓延。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一句話此時似乎已不再重要。他就在自己的眼前,清晰俊美的眉眼纖毫畢現,可是卻陌生得猶如隔世之人。
衛雲兮想要開口,卻不知該說什麼。想要笑,卻覺得此時此景笑也令人覺得她可憐又可悲。她想要哭,可眼中卻已無淚可流。
“你來做什麼?”殷淩瀾淡淡開口問。
衛雲兮動了動蒼白的唇。她有好多話要問他,有好多好多的話想要對他說……可是終究一顆沸騰而來的心在他清冷的眼中漸漸墜落在無底的深淵。
“我……”她嘶啞說出一個字卻是再也說不出口來。
“衛小姐若是無事就請回府吧。大婚之日將近,殿下必不想再節外生枝。”他冷冷淡淡地勸。
“我是來問你為什麼?”她顫抖地問出這一句:“為什麼一定要我嫁?”
殷淩瀾冷冷道:“還能為什麼。理由我已說了,看在往日的情誼上,我為你安排了一條最好的路。這天下間就隻有蕭王殿下可以庇護你,上次刺客是明風堂的人。你可知你的命如今會牽連了多少人的性命?”
衛雲兮怔忪地看著他。
“走吧。”殷淩瀾冷冷地轉過身:“你想要獨善其身已是不能,別說報仇,你的命隻有蕭王可以庇護你。”
衛雲兮看著他的背影,忽地笑了:“說這些都是假的。你是因為她才不願與我牽扯在一起嗎?”
殷淩瀾腳步微微一頓,忽地回頭,淡淡道:“你都瞧見了?”
“我自然都瞧見了。”衛雲兮臉色煞白比雪色還慘白幾分:“我可以問你為什麼嗎?”
“你問這個做什麼?”殷淩瀾冷淡地反問。
衛雲兮慘然一笑:“不能問嗎?你我情意一場。如今要各奔東西,如何不敢讓我問?”
自從到了北漢她就覺得自己猶如偶人一般,被他牽著走一步是一步。他安排她進雲倉城的別苑山莊,她心傷之下便住了。他說他不願再與她糾纏,她絕望之下就信了。他救了她,又讓她跟著蕭世行進京,她再不認命也隻能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