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息怒,”伯宣低垂著眼瞼,臉上頗有些愧怍之色,“兒臣下了學便直往禦書房來,一心顧著將此事與父皇說明,不想卻惹父皇生了這樣大的氣。兒臣實在罪過。”
“罪過?”皇帝“嗤”地笑了一聲,轉頭對著一旁的裘培德道,“你看這孩子大了,越大是知禮懂事,可與朕卻是愈發生疏了,這一口一個‘有罪’,‘罪過’,倒叫朕不知該怎麼辦好了。”
裘培德在旁聽得,笑著應道:“也是大殿下學禮數學得仔細,先生說什麼他便記在腦子裏,融會貫通,付諸實踐,不像奴才,別說聽不懂學堂說什麼,便是聽懂了,也像是耳邊吹了陣兒西北風,左耳進右耳出的,放不得在心上。”
皇帝聞言,“噗嗤”笑出了聲,道:“也偏你是個八麵玲瓏的。”
裘培德努了努嘴,正色道:“奴才說得可是大實話。”
皇帝笑了笑,又轉過頭來,對著伯宣道:“先生教的禮數你都學得很好,朕很欣慰。隻是現下是在朕的書房,不是什麼要緊的場合,你我也隻是父子,不是君臣,你大可放鬆些,不必這樣拘禮。”
“喏。”伯宣應著,坐姿到底是鬆弛了些。
“這才像話,”皇帝哈哈一笑,又繼續說道,“阿賢的事,你做得很好。錦州的事,若非你敏銳聰穎,從旁提點協助,隻怕單憑阿賢,定難摸到董成這一層。”
“父皇過獎了,”伯宣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自矜之色,“整個案子是阿賢在錦州操持,兒臣不過盡了兄長之責從旁協助罷了。”
“好了好了,”皇帝讚許地看了伯宣一眼,笑意直達眼底,“你這樣出色,又有這樣的氣量實在令朕很是欣慰。這案子誰做了什麼,朕心裏自有分曉,你不必再說了。”
“喏。”伯宣應著,隻低垂著眼眸,乖順地坐著,並無旁的言語。
“唉……那董成貌似敦厚,行事果敢,朕原當他是國之良臣,不想卻是個表裏不一的小人。終究是朕老眼昏花,錯看了人。”
“父皇!”伯宣聞言,猛地抬起了頭,拱手道,“父皇切不可這樣說!父皇正當盛年,何來老眼昏花之說。而今董成之事,原是賊人奸滑,蒙蔽父皇所致,絕非父皇之過,父皇切莫往心裏去。”
皇帝聽得,眉頭舒展了幾分,道:“你一直都是個好孩子,朕知道。他日若朕老了,有你這樣的孩子替朕看著江山,朕也放心了。”
“父皇!”伯宣聞言,心中暗驚,慌忙起身跪伏在地,“父皇言重了。父皇萬歲,哪裏會有老的那一天?兒臣尚年幼,猶不敢替父皇看江山。”
“你看你,都嚇成什麼樣了,”皇帝低頭看著跪伏在地上的長子,風輕雲淡地笑了笑,“朕不過隨口一說罷了。地上涼,你起來坐著罷。”
“謝父皇!”伯宣應著,慢慢回到座位上去,隻是一顆心高高吊起,久久不能放下。
皇帝有意無意地撫了撫鬢角,伯宣微微抬眼時,卻見幾縷銀絲從齊整的烏發中透出來,格外惹眼。
他心中觸動,剛要說些什麼,卻聽皇帝道:“罷了罷了,不說這些。如今你做主,拿住了董成這個奸賊,朕心裏高興,卻也煩惱。那勳陽巡撫如今驀地空了出來,朕心裏雖有幾個人選,可一時竟不知道命誰去合適。”
卻見皇帝抬起頭,殷切地看向他:“宣兒來替朕拿個主意,如何?”
伯宣聞言,心頭一跳,慌忙抬頭而謝曰:“兒臣年幼愚鈍,誠不敢受命。”
皇帝聽得,“哧”地笑出聲來,道:“不過你我父子之間隨便說說罷了,何必拘謹,隻管道來便是。”
伯宣聽聞此言,正欲再開口推脫,卻聽皇帝已說了下去:“如今朕想到的,三個人選,太常寺卿劉允,奉天府府尹張明,和通政司使通政使武靖。這三個人各有長短,朕一時竟拿不定主意。”
伯宣初聽劉允這人時,隻覺陌生,心中便有些惶惑,再聽父皇吐出“張明”二字時,不覺心中一喜,又聽父皇說起武靖時,不由地眉頭一皺。
皇帝不知是瞧沒瞧見伯宣神情的細微變化,隻自顧自地轉過頭去,向著一旁的大太監道:“培德,朕唯恐皇兒對這幾個人不甚了解,你替朕將這些人的生平說來與宣兒聽。”
“喏。”裘培德應著,上前兩步,做了個揖,便開口緩緩道來。
“這劉允,原本是秀才出身,最初時不過一介鄉長,隻因他頗有才能,又勤勉克己,經鄉人舉薦,祈寧三年破格晉為洪昌縣縣丞,後以其政績優良,受老縣令舉薦,繼任洪昌縣縣令一職。祈寧十年,因其治水有功,受彼時越州知府賞識,向朝廷舉薦為臨海鹽運司副使。後因其在鹽運司副使任上兢兢業業,恪盡職守,年年考評優良,破格晉為光祿寺少卿,後又屢屢立功晉封,如今在太常寺卿任上,也有九年有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