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和豔情小說(2 / 3)

《如意君傳》為什麼沒有《金瓶梅詞話》那樣的社會意義?可能因為小說描寫的是中國古代唯一的有政績的女皇。而小說作者連篇累犢隻寫“性”。有學者認為,康熙年間白話小說《濃情快史》是《如意君傳》通俗化繁本,也沒有多大的社會影響和審美價值。

文言《素娥篇》寫武則天的侄兒武三思和侍女素娥的性愛經曆。武三思的姬妾都是美麗的才女,或善填詞,或善吹簫,或會下棋,或懂書法,或能歌善舞,姬妾輪班受武三思寵幸。素娥一直得不到武三思寵幸,心情鬱悶,寫《春風蕩》自我推薦,得武三思青目,二人“遇景生情,遇情生勢”,創造了四十三種男女行房姿勢,如:“花開蝶戀”、“野渡橫舟”、“掌上輕盈”、“日月合璧”等。《素娥篇》圖文並茂,共四十七幅圖,其中四十三幅圖是行房藝術繪畫。每幅圖前有標題,有性愛行為環境描寫和對話,還有首詞。如第十九幅圖“日月合璧”畫一男居中二女分列兩側裸舞,配《長相思》詞:‘舊東升,月東升,烏兔分司晝夜明,原來不並行。 天無情,卻有情,合璧潛通日月精,趣處妙難評。”繪畫的性愛場麵還不太露骨,是對性愛之美的描繪和讚歎。《素娥篇》試圖告訴讀者:性愛是美不是惡,性滿足和音樂、繪畫、詩詞給人的藝術感覺相輔相成。

“素娥”並非尋常女性名字,“素娥”或“素女”在中國古代有特殊含義。漢代學者將素女說成是擅長房中術的神女。古代上層男子認為可以用“采陰”法,將縱欲跟修仙結合起來,於是有了專門向統治者進房中術者。早在漢代就有圖文並茂的色情書,描述各種房中術,如《洞玄子》三十種、(素女經》九法。現在存世的明代《花營錦陣》則是春宮圖。《素娥篇》比《花營錦陣》含蓄,不是性行為技巧的圖解,而是陰陽交合的藝術化圖解。

《素娥篇》刊行在萬曆初年。湯顯祖傳奇《紫簫記》寫“洞房中空秘戲,正落得素女圖描”。其後湯氏據此改編的《紫釵記》寫霍小玉跟丈夫告別,預想今後獨寢景況,“被疊墉窺素女圖”。據徐朔方先生考證,《紫簫記》寫作時間是萬曆五年至萬曆七年(1577-1579)《素娥篇》會不會影響《金瓶梅》的寫作?《素娥篇》的陰陽交合,會不會被蘭陵笑笑生像借用《水滸傳》那樣拿來,通俗化,變相寫到《金瓶梅》裏?西門慶在潘金蓮房裏跟潘金蓮、春梅玩“雙飛”,就很像參考《素女篇》的‘舊月合璧”。以蘭陵笑笑生酷愛“借用”和擅長“鑲嵌”的寫作習慣,他對《素女篇》如此現成的材料肯定會“充分使用”。不過因為研究者對《金瓶梅》性描寫避之如瘟疫,還沒見到有人做具體對比研究。《素娥篇》唯一幸存本保存在美國印第安納大學金賽性與生育研究所。1984年印第安納大學圖書館員戴德熙到山東大學隨我進修寫博士論文,我一直奇怪她為什麼不用這個孤本做文章,可能美國比較傳統的人也不樂意做“性”文章。

《癡婆子傳》跟《金瓶梅詞話》同時或稍晚。小說開頭算“記者采訪”,有籠客訪問名叫上官阿娜的七十老嶇,白發蒼蒼卻風韻猶存。這位連牙都快掉光的老太太並非娟妓,卻有豐富的性愛經曆,她講述一生中跟十二個男人上床的經過,或美妙,或痛苦,或主動,或脅從。所謂“癡婆子”,指此女不信奉封建禮教要求女性的三從四德,癡信男女性愛是人生最值得追求的幸福。阿娜做少女時,父母不讓她讀《詩經》,伯裏邊的“淫詩”教壞了她,她越發偷著讀,因為不理解男女相悅的詩句,向鄰居少婦請教,意外地明白了男女交接的神秘之事,好奇心萌生,跟表弟偷嚐禁果,跟仆人私通。阿娜出嫁後,丈夫傻乎乎地認為她很純潔,其實她跟大伯、小叔私通,為公爹爬灰,而其公爹跟兩個兒媳亂倫。阿娜在家中跟奴仆通奸,到寺院燒香為和尚奸汙,她一再受到各種男人的汙辱和損害,也產生了用淫亂報複社會的心理,跟數人偷期密約,成了封建家庭內“暗門子”。她三十九歲時跟塾師熱戀,塾師受到鞭打,阿娜被逐出家門。《癡婆子傳》受到小說史家注意的,主要不是其內容而是敘述方式。它用第一人稱敘述方式寫女性的性渴求、性苦悶、性放縱,作者是不是女性?是沒有解開的懸案。而《金瓶梅》潘金蓮的心理描繪跟《癡婆子傳》頗多相通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