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三人出至飯館。黃通理在黃禍不留神之間,已與張先生遞過消息,約他另談。張先生會意,所以這日在席上,隻淡淡的將昨日所說之事提了幾句,裝了個既醉且飽,毫不關心的樣子。黃禍也暗喜張先生並不上緊,那門上處,隻消我去說開,他本沒有成見,不至追究。二百塊錢,安安穩穩到了我的手;黃通理夫婦還要大大的見我的功。將來看勢,再借一二百塊,也叫他不得不肯。
不一時,三人酒飯已畢,張先生散去。黃通理卻招黃禍又同到家中,叫出黃繡球,當麵說道:“前兩日事,用了好幾百下去,如今送他的二百塊,家中已無存儲,要待收些租籽,取點利息,原還湊得上來,隻是時候耽擱了,事情亦有耽誤,不如你揀幾樣衣裳首飾,就托他去一當,不夠,可添上幾十塊罷,辦事籌款真不容易。若是要我捐二三千金,隻怕變盡產業也未必能如數呢。張先生不知我家底細,幸虧有了你大伯子,不必與他再談。你大伯是自家同族,此番雖是報他的情,卻也為是了自己的事,更不好耽擱的。但隻門上那邊,要格外費心彌縫了結,從此就不提此事了。”黃禍見如此殷勤,十分高興,便“謹依台命”的照話而行。自去不提。
一連幾日,恰近鄉試決科之期。這年鄉試,初改策論,報名的也有四百多人,內中監生七八十個。你道這一班秀才監生們,平日連八股都未精求,有些竟連“之乎者也”都掉不清楚,曉得什麼策論!至多在窗下讀了幾篇《古文觀止》,就算是高材生了,再有能看看《綱鑒易知錄》,分得出什麼吳楚材的《綱鑒》,袁了凡的《綱鑒》,那更是頂兒尖兒,算一位大名家。每年在書院應課,一課差不多可取幾個第一的。自從改行策論,這一班高材生、大名家,畢竟聰明過於尋常,遇著題目,隻在八股裏麵翻一篇,除去破承,刪去兩三股,作為段頭散文,鈔了上去。那出題閱文的人,原不過一般材料,得了這種文章,就奉為至室。加上那庸庸碌碌、不明這個秘訣的,縛手縛腳,做不上來,於是這一班越顯本領。因此平時爭膏火獎賞的,竟少去大半。一班老生、老監,與一班資望淺薄、性質拙笨的,都靡然自沮,不敢相爭。卻是到鄉試年分,有一宗賓興費,按名分給,在膏火獎賞之外,決科不到者,即攤派在到的人數上。此項之費,看人數多寡,每屆得三四元不等。這年又是恩正並科,正科得四元,恩科減半,合來也有六七元,到一到,領到手之後,作為試費,省儉點就缺短有限,所以大家矢願觀光,不論老朽幼稚,隻要可以進得場的,都報名投考。黃通理這樣一個文明的人,難道還應此腐敗科舉、想去爭一個第一,或是領這數元賓興費嗎?卻因知道有開辦學堂的事,要希冀遇著個題目,抒寫他胸中意見,萬一竟把開學堂出了問題,更好條議個章程,以文字為運動之計。逐連日在家與黃繡球計議,預先也報了名。不多幾日,借書院決科扃試。
那時正逢五月底六月初,天氣炎熱。黃通理這日應名接卷,感受暑氣神思不振,自早晨六點鍾至十點鍾,還未落筆成得一字。俄而交到午牌,傳本官諭知,各自攜卷回家去做,限明日辰刻集卷,交禮房彙收,逾限不錄。要知這日題目為何?黃通理怎樣得心應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