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好啊,我上網瞧瞧吧。網上什麼樣胡說八道沒有?
王誌剛說:百家講壇放衛星,裏邊放了那麼多“動物”,隻有易中天成了“齊天大聖”。
好玩兒!
嘿嘿,易中天成“齊天大聖”啦?
當然也兼弼馬溫啦!
以後我不叫他“易大佬”改叫“弼馬溫”!
我還得先向弼馬溫提個醒:百家講壇不發射“衛星”,你易中天能上天?難道你是大躍進“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雞毛也能飛上天”?
我跟王立群通電話聊起這段趣事,說:“立群啊,你說,易大佬現在是不是暈得快要找不到北了?他竟然說他不是百家講壇修理出來的,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他豈不成孫悟空了?”
王立群笑道:“最早說易中天是孫悟空的,不是王誌剛,是馬姐你呀。”
我愣了,問:“我啥時說過呀?”
王立群說:“你給我發短信說的呀。春節後你囑咐我:出《讀〈史記〉》,一定不要自己操作,要托給百家講壇操作。你說‘萬衛那家夥比猴還精,不會讓主講人吃虧’。你還說,我現在做年度主講,得好好跟易大佬學著點,‘易中天神猴也’。”
嘿嘿,王立群這個笨老弟,專記這些信口開河的話!我自己都忘得幹幹淨淨,他倒替我記得清清楚楚。
王立群又說:“馬姐,你就寫篇《易中天神猴也》,多有趣?”
我大笑,說:“易中天心高氣傲,就喜歡別人給他糊個炭簍子戴頭上。我再說他‘神猴’,他會不會連東西南北都找不著了?”
王立群又老老實實地說:“易大佬還是挺有數的吧?”
王立群“神猴”的話引起我對一位外國留學生的回憶。
1980年我教過五個國家的留學生,期末讓他們寫作業,有位瑞典留學生寫《前七回的孫悟空》,裏邊有這樣的話:“孫悟空代表極端天才人物的不安定,孫悟空的本領遠遠超過別人。他的自信也沒有限製,他認為所有的困難都能解決。孫悟空這個人物很有意思,很值得喜歡。連他的錯誤也是可愛的。我認為這是因為他跟小孩兒一樣,還沒有發現生活的限製,受挫折而不傷心,老是樂觀大膽,令人佩服他。”這個留學生還分析說:像孫悟空這樣的人物隻能自然化育,隻能從石頭縫裏蹦出來。
易中天身上大概也有這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特點?
有才能,不安定,相當自信,大膽樂觀,率性而為。
不給你這個雞場下蛋了
易中天即便不承認他是被百家講壇修理出來的,總得承認他是被萬衛和解如光發掘出來的吧。
更確切地說,易中天這個主講人是解如光發現,向萬衛推薦,引進百家講壇,然後漸漸被“重用”的。
解如光曾對記者說到這個過程:“2004年我在鳳凰衛視第一次聽易中天講座,當時一些學者講武漢人的素質,當別人引經據典,用很理論的語言講武漢人意誌、品質的時候,易中天說,武漢人每天早晨都要吃一碗熱幹麵。他用武漢人吃熱幹麵的勁兒,講武漢人的務實和堅韌。我一聽就覺得他不是咬文嚼字的人。是我們百家講壇需要的人。我們很多學者不太善於用通俗、形象的方式描繪事物。易中天會。”
解如光把易中天這碗“熱幹麵”端給萬衛。萬衛立即拍板,請易中天來百家講壇錄製節目。
於是,編導二組來了講“漢代風雲人物”的易中天。
漢代風雲人物屬曆史學科,易中天屬中文學科,風馬牛不相及。百家講壇怎麼能交給他這樣的任務?易中天怎能接這樣的任務?
從百家講壇方麵來說,當時中央一套正在播漢武帝的電視連續劇,百家講壇想“借勢”,而且百家講壇的人對大學的學科壁壘不很清楚。
從易中天方麵來說,若幹年前他就有《品人錄》出版。品的就是曆史人物。易中天的學術套路跟百家講壇不謀而合。
更有意思的是,易中天的講課方式還跟百家講壇不謀而合。
大學校園的學者在學校裏講課都是用學術語言,大眾化、口語化的講述常常被認為沒學問,沒根底,嘩眾取寵。可是,易中天在廈門大學講課時,就敢口語化,大眾化,還敢講一般校園知識分子不大敢講的話,講跨學科的話。他的講課以詼諧生動、妙語連珠著稱,聽他的課需要提前占座。他給學生講戲劇,可以興之所至唱一段。
同樣是大學校園出來的人,為什麼易中天幾乎沒經過編導“培訓”、“修理”,就跟電視講座一拍即合?
因為,易中天跟電視節目確實有點兒天生的緣分。除了在大學講課時敢於在追求學術深度的同時,盡量口語化,生動化,此前易中天寫的書也已經跟一般學術著作不同。
他詼諧地宣布:我不給你這個“雞場”下蛋了。
哪個“雞場”?
純學術研究的“雞場”;
高踞象牙塔的“雞場”;
不考慮廣大讀者需求的“雞場”。
現在的高等學校,有點兒像一個一個養雞場,統一的雞舍,統一的飼料,統一的管理,統一的下蛋要求。哪一級老師一年要發幾篇文章,發在哪一級報刊上,都有明確的、細致的、條條框框的要求。唯獨沒有這樣的要求:你發表的文章有多少讀者?老百姓喜歡嗎?
現在的高等學校,許多教師點燈熬油寫出來的書,或者得自己掏錢出,或者靠申請來的科研經費出。也不過就出千把本。或者沒有稿費,或者獲得少量稿酬。出書往往是為了提職稱,常常也隻能用來提職稱。
易中天是搞美學的,他的代表性專著《〈文心雕龍〉美學思想論稿》,隻印了三千冊。他的《藝術人類學》得了首屆全國高校人文社會科學優秀成果獎,把他送上“正高”位置。但易中天是個不安分的人,喜歡動腦筋的人。他並沒躺到這個全國獎上睡大覺,或者沿著這個成功套路繼續“成功”。他反而發現,費那麼大精力寫出來的書,隻有少數同行在看,中文係其他專業的老師都不看!廣大讀者更是沒人問津。
易中天想:如果寫出的書沒人看或極少數的人看,寫它做啥?
易中天雄心勃勃地想寫部《中國美學史》,他發現,要說清楚中國美學史必須弄清楚中國文化和中國人,於是他寫了隨筆體《閑話中國人》。上海文藝出版社居然接受了,出版了,付稿酬了,引起反響了。易中天一鼓作氣,陸續寫出《中國的男人和女人》、《讀城記》、《品人錄》。2000年上海文藝出版社把這四部書作為“品讀中國書係”推出。
這一炮打響的四本書,到底算什麼書?
我看是非玉非石、不三不四、非驢非馬的書。
你說它是學術著作?有一點兒像,沒有深厚的學術積累,寫不出來。
你說它是隨筆?當然是,沒有生動的文筆,寫不出來。但僅有生動的文筆,沒有深厚的文化底蘊,同樣寫不出來。
奇怪的是,比起那些“嚴肅”、“深奧”的學術著作,這個“品讀中國書係”極大地增加了易中天的知名度和讀者緣。
當時易中天這樣做是想改變大學的科研布局?是想改變大學的運轉方向?是想有利於國計民生?……
照我看來,易中天才想不了這麼多,他不過我行我素而已。
有這四本隨筆體著作墊底,易中天講“漢代風雲人物”就如探囊取物了。
為什麼這樣說?因為像《品人錄》那樣的書,就是對曆史上有趣的人物,通過有趣的事件,借助妙趣橫生的語言,做有趣的敘述,有趣的分析。一切的一切都在一個“趣”字。其行文,不需要怎麼轉變,就是優秀的電視散文。如果在講述時能夠在原有基礎上脫稿演講,受現場氣氛的鼓勵再有所發揮,那就沒治了,蓋了帽了。
易中天這樣的教授,是所謂“人來瘋”的演講者,越是大場麵越來勁,新見解和俏皮話順嘴就來。
“漢代風雲人物”講座,實際上是一位當代有趣人物趣話幾位古代人物。很快引起觀眾的盎然興趣。易中天走下講壇親自表演“避席”,雖然受到他家“領導”和我不約而同的質疑,卻受到觀眾歡迎。“韓信不是螃蟹”的麻辣語言,牛刀小試,大獲成功。
易中天擅長對正史正襟危坐的記載做諧趣性化解,用活泛的語言給人留下深刻印象。他講到項羽失敗時這樣說:“項羽聽到這個話以後,把這個人扔油鍋裏去了。遊說他的人雖然被項羽殺了,但是項羽奪取天下,稱王稱帝的機會也被項羽扔油鍋裏去了。”
把稱王稱帝的機會扔到油鍋裏去了,講得多生動有趣!
重錄和重選
甭聽易中天吹他“從石頭縫裏蹦出來”。在百家講壇,沒有任何一個主講人是從來沒經過萬衛和解如光們“修理”的。易中天也走過彎路。我現在就提提易中天兩把不開的壺:重錄節目和重選選題。
我印象中,易中天重錄節目有兩次:
一次是,易中天初到百家講壇講漢代風雲人物,講到漢高祖鴻門宴,他說:這個大家都知道,我就不講了。
萬衛說:“為什麼大家都知道你就不講了?大家正是要聽易中天版的鴻門宴!
易中天一點就通。他立即明白,講曆史人物,重要的故事,即便大家耳熟能詳的故事,越發必須好好講,要講出自己的特殊論點,講出自己的“派”,講出自己的風格。那就重錄吧。
另一次是:百家講壇2005年前錄製節目時,都是讓主講人每一講講一個多小時,然後編導剪裁成四十五分鍾。我在錄製完“說聊齋”第一部分前六講後,發現我過去每一講都講多了,既增加了自己的工作量,也增加了編導剪裁的難度,於是2006年初我在錄製第二組“神鬼狐妖”時,就故意少講。有一次,我隻講了四十二分鍾就結束,編導從樓上跑下來要求再加幾分鍾,我又講了一個例子,湊成四十五分鍾。我把這“成功的經驗”告訴當時在錄製漢代風雲人物的易中天:“我今天成功地‘偷工減料’啦。”第二天易中天也照貓畫虎,也“偷工減料”。他講完之後,編導找他,“請易老師看看錄製完的節目。”易中天一看,傻眼了。他“偷工減料”過頭,隻講了三十幾分鍾,根本不夠一集。怎麼辦?重錄!
在百家講壇許多專家看來,節目重錄,總有點兒栽麵兒,總是你這一講沒有講好才重錄吧?沒想到,易中天從重錄嚐到了大大的甜頭!此後,品三國時,他講得不是很理想的,就主動要求重錄。特別重要的哪一講,隻要覺得不是太“出彩”,一定重錄。“易中天品三國”的第一講,就是重錄的。仔細推敲第一次錄的跟重錄的,就是有很大的不同。重錄的節目,更靈動了,更活泛了,更個性化了。萬衛送我品三國前兩組光盤,我家的易粉就經常拿出第一集來“複習”。有一次,濟南台播出品三國第一集,剛播個開頭,“易粉”就說:“播錯啦,這是最早錄的。易大佬早就重錄啦。”然後,就如數家珍說,第一次錄的有什麼地方跟後來重錄的不一樣……
易中天曾對我說:“百家講壇既被專家肯定也受觀眾歡迎的,是‘說聊齋’;沒有大紅大紫的,也是‘說聊齋’,為什麼?你沒重錄過。我跟小妮子都重錄過。不重錄,怎麼可能紅呢?”
我啼笑皆非。我是不是需要找萬衛商量一下,把“說聊齋”二十四講,包括收視率達百分之三點七的,從頭至尾重新錄一遍?
易中天講完漢代風雲人物之後,就到四川去了,據說在那兒主持一個文化項目,忙得不可開交。百家講壇跟他商量上新選題,他也慢騰騰的。解如光特地飛到四川找易中天。
易中天說,如果讓他到百家講壇講新選題,他想講《水滸傳》。
解如光說:“萬衛跟我的意見,你‘品三國’。”
解如光說,萬衛和他都認為,水滸的人物更平麵化一點兒,沒有三國人物影響大。再說,三國是個風雲大起,變幻莫測的時代,更適合易中天。易中天本身的講演風格和三國更貼近。
解如光還說,如果拍攝“品三國”的話,易中天得全年盯上,他就是百家講壇2006年度主講。
百家講壇過去是一人一講,從閻崇年開始,一個人講一個大選題,萬衛把這種一人一個大選題的模式定了下來,他還創造出一種新的模式:年度主講。明確算作年度主講的,易中天應該算第一人。此前,閻崇年、劉心武,都可以說類似於“年度主講”。
易中天嘟嘟噥噥,靠上去“品三國”,我其他事就幹不成了。
講不講“品三國”?做不做年度主講?易中天表示,我得跟我們家“領導”商量商量。
不久前,當我終於見到易中天口口聲聲稱“領導”的李華時,我發現,她身上並沒有多少“領導”氣魄。至少,跟我們家的事必躬親、指點到位的“領導”相比,她基本上屬於“無為而治”的領導。李華是在新疆美麗的獨山子長大的,她非常想念家鄉。她告訴我,她真想回到小時候生活的地方。我聽了,表示同情,因為我參加中國作協采風團到過獨山子,還在獨山子綠草成茵的山上野炊過。那個地方實在美極了妙極了。李華身上就明顯地帶有獨山子綠地的清氣和馨香。
這次“領導”有方,易中天接受了品三國,不僅重炮轟響,而且紅透大江南北。
萬衛後來總結說:“我們比學者更明白電視傳播的規律和技巧。”
我家“領導”聽說易中天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趣事後說,易中天有三個特點:一是很有才能;二是為人坦誠;三是思辨力很強。易中天有孫悟空式的叛逆精神,但他也給體製壓到大石頭底下過。是百家講壇這個“如來佛”移開了易中天頭上的“五指山”,他才能夠橫空出世,一個筋鬥翻十萬八千裏。
“幸虧易中天不姓黑”
2006年暑假我從哈爾濱國際小說討論會轉道北京參加中央電視台百家講壇的拍照活動,到影視之家恰值早飯,司機送我到房間,聽說與易中天兩牆之隔,可早餐未看到他,他肯定在餐後喝茶?我丟下提包,先去敲易中天的門。敲了三四下,才有個嗚嗚嚕嚕的聲音,帶點兒惱怒和無奈,拖了長腔問:“誰——呀?”
“大——老——虎!”我忍住笑回答。顯然,易中天睡得正香,據我的經驗,早上能睡到紅日三竿,是數十日難遇一次的美事。我居然把好不容易睡個大懶覺的可憐小老弟從美夢中揪出來啦。
門很快打開,披著睡衣、眼布血絲的易中天把腦袋斜伸出來,盡量把身子縮在門後,可憐巴巴,半醒半睡地問:“你來啦?幾點了?”
“八點半。你還沒吃飯?你要是想繼續睡,我去餐廳替你拿一份飯,先在我這兒放著,你睡夠了再吃。”我說。心想,因為我剛從“東北人都是活雷鋒”那兒過來,多跑趟餐廳,算救助智障兒童吧。
“我還是——起來吃飯去吧。”易中天嘟噥著,語氣像革命義士慷慨赴難。後來他說,數月以來,他最向往兩個字:“枕頭”。
半小時後,我正接編導魏學來的電話,有人敲門,我問:“哪位?”
“小——老——虎!”易中天的聲音。我打開門,請他進來先坐下,待結束了通話,我問易中天:“要喝龍井嗎?正宗的?”他高興地說:“來一杯!”看看我的茶杯,又說,“比你的少放些茶葉。待會兒我把這杯茶端走,把我房間的杯子還給你。”
哈哈,被媒體稱為“一身匪氣,笑傲江湖”的教授,還蠻細心,知道他把茶杯端走,就給服務員添麻煩了。
“知道剛才吃飯時姚淦銘跟我說什麼?他說:咱們這些人現在叫個‘易幫’。”我一邊說,一邊瞅著啜茶的易中天樂。易中天睜著圓眼睛等下文。我笑道,“我對姚老師說啦,‘幸虧易中天不姓黑。’”
易中天應聲說:“幸虧易中天不姓蓋。”
如果易中天姓“蓋”,“易幫”就變“丐(蓋)幫”。其實讀“蓋”為“丐”,是習慣讀音,正確讀音應為“gai”。
“滿嘴跑火車”
2004年冬天,我和易中天被組合到百家講壇同一編導組,茶餘飯後,神聊漫話。易中天思路活躍,機智風趣,作為臨時組合裏的大姐,我對他多一些理解,存一份欣賞。
2005年秋天,易中天“品三國”題目剛確定,百家講壇總策劃解如光老師告訴我:“易中天有很多‘易迷’。”“易迷”也叫“乙醚”。
“我也做個‘乙醚’,聽他怎麼品?”我說。上世紀八十年代我給本科講明清文學史,第一章《三國誌通俗演義》要講陳壽的《三國誌》及裴鬆之的注。我很想看看易中天如何處理史書和小說的關係。
“品三國”前幾集,我都看過,且給易中天發短信,建議他看哪本書,參考哪種說法,希望他“講出才氣和霸氣”。我認為他不是戲說,不是“水煮”、“麻辣燙”,是正說,且是盡量趣味化正說,沒多少硬傷,但有學者難以想像的另類陳述。我發過一條短信:“諸葛亮牛鼻子老道在城頭上唱卡拉OK?袁紹的將領不務正業,整天打電子遊戲?關羽該做婚姻之神?好玩兒!真敢講!”
我注意到,當易中天讓三國人物說“粉絲”類話語時,觀眾笑得“咯咯”的。錄製現場的氣氛非常活躍。
另一條短信:“我想請八歲的阿牛一起看品三國。她說‘我對曹操、諸葛亮不感興趣。’問她對什麼感興趣。回答是‘果凍’。易中天教授不敵果凍!哈哈。”易中天回個短信“哈哈”。有天中午,我在廚房包餃子,一扭頭,看到我家的小美孩兒正在客廳津津有味地“品三國”。不知易中天使用什麼神術又戰勝了果凍?
我猜想,易中天這位某大學名嘴,上了中央電視台來勁兒了。他比百家講壇其他教授懂得觀眾心理,知道自己麵對的不再是拿學分的大學生、研究生,聽不下去也必須硬著頭皮聽,而是拿遙控器、稍不順心就換台的觀眾。他聰明地不再做導師狀,而像舊友新知,促膝而談,他對現代話語和年輕觀眾的親和力使得他人氣躥升。
有人對易中天如此講曆史不以為然,加個形容詞:“滿嘴跑火車”。
這次一見麵,我好奇地問易中天:“最近又有什麼異端邪說、發明創造?”
易中天說,他講三顧茅廬時說,如果諸葛亮不出山,就留到隆中“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了,編導居然沒刪;還有:諸葛亮歸劉備後,張飛對關羽說,哥哥愛諸葛亮,像老鼠愛大米。
說實話,“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的調侃有點兒過了。但也僅僅是無傷大雅的調侃。哪個不知道,孔明草堂高臥時,隆中距“社會主義”還有千餘年之遙?如果膠柱鼓瑟,說易中天篡改曆史,豈非太沒幽默感?至於叫張飛說“老鼠愛大米”確實欠斟酌,不管你易中天如何喜歡調侃,喜歡搞笑,也不能把哪怕很精彩的現代話安到曆史人物的嘴裏,我認為,這是一條底線。但話又說回來,如果不把這些看做是易中天講史添的作料,豈不也太老實忒沒趣?
易中天又說,他剛拍完“荀之死”,在講到荀對曹操的認識時唱了起來:“千萬裏我追尋著你,你對我卻毫不在意……我一生注定要獨行,生命中你是我的唯一”,接著滔滔不絕分析這歌詞如何適合定位曹操和荀的關係……
用流行歌詞分析曆史人物,適合青年聽眾胃口。但大學教授在中央台講課,張口就唱?匪夷所思!我隻有佩服的份兒,想都不敢想。
我問易中天:“你這些信口開河,是預先想好還是臨場發揮?”
“脫口而出。”易中天回答,“還有一些更出格,硬忍住沒說。”
我相信他的話。“品三國”像他講漢代風雲人物一樣,經過周密嚴謹準備,這是麵對億萬聽眾的中央電視台,哪位學者也不敢不認真準備,跑到台上張嘴就來,即使他是易中天。何況,百家講壇每個節目,都得經過和編導反複溝通,最後還得過編導的剪刀。但易中天又像崔永元的同門師叔,越是麵對鏡頭,麵對觀眾,越來勁,俏皮話如泉湧,不擇地而出。我覺得,用現代語彙表述己見、解讀曆史,以風趣吸引聽眾,用諧語活躍氣氛,未嚐不可。不會有人因易中天說劉備是“績優股”、袁紹是“垃圾股”,就傻嗬嗬地相信三國時已有股市。但如果讓曹操、張飛說出《三國誌》、《三國演義》都沒說的話,就令比較熟悉這段曆史的學人不舒服,至少不習慣。易中天需要稍加收斂。
據說易中天受到某些曆史學家批評,說他“混嚼”。易中天講《三國誌》時利用一些《三國演義》的情節,恐怕不能叫“混嚼”而隻能叫“旁征博引”吧。易中天品三國,本來就沒劃定僅品《三國誌》不提《三國演義》,他樂意以曆史書為經,以小說為緯,在曆史和小說之間遊弋,用現代視角觀照人生,品出況味,品出哲理,聽眾又樂意接受,有何不可?學院派曆史學家盡可對“電視知識分子”高傲漠視,在象牙塔繼續自己的高頭講章,何必管易中天“滿嘴跑火車”?
對易中天的講座不以為然的,其實隻是極個別學者。我的好朋友黑龍江大學劉敬圻教授是研究《三國演義》的著名專家,她看了“易中天品三國”之後,表示:易中天講得很生動,她很喜歡。她認為把《三國誌》和《三國演義》放到一塊對比著講,是很好的講法。
其實,曆史和文學兩千年前就被在名家嘴裏“混嚼”過。《左傳》寫受命刺殺趙盾,因不忍下手而自殺,死前有段心理活動,已死,他的心理活動,史學鼻祖左丘明從哪兒知道?這不僅是“混嚼”,簡直就是虛構了。
“你不如你的狐狸犬”
我跟易中天話語投機,都愛小動物是個重要因素。
日前,我看到《大眾日報》周末版登易中天照片,他在逗心愛的小狗,據說它的學名叫“博美”,我卻把它叫“狐狸犬”。那尖喙紅毛美麗極了的狐狸犬歪著頭脈脈含情地看著易中天。我馬上發條短信:“易中天紅透半邊天,作品印五十萬,都不令人眼紅,狐狸犬那樣看你,讓我嫉妒得發瘋。”我還告訴他,我的女兒曾說:“媽媽真不像話,我到荷蘭留學,她送到首都機場,又說又笑,一滴淚不掉;哥哥的小狗‘狗笨’丟了,她哭好幾天!”我回答女兒:“你留學是奔錦繡前程,‘狗笨’丟了,成饑寒交迫的流浪狗了。”
易中天是性情中人,說起他的“博美”,眉飛色舞,激情洋溢。而且,他也叫它是“狐狸犬”。
“我每次出發,我的狐狸犬都趴在我換下的鞋子邊,把嘴放在上邊。一天不吃飯。”易中天傷感地說,一邊說,一邊伸出兩隻手並起來,把臉貼上去,表演狐狸犬趴在鞋子邊抬眼看人的動作,像個孩子。
“我太太出去休假。我在家做飯,得先做好狐狸犬的飯,涼在那兒,再做我自己的飯。它的飯涼涼,我的飯正熱,一起吃。”易中天又說。我估計,是人在桌上吃,狗在桌下吃,不會同桌共餐吧?
“我在外邊待幾天回到家,狐狸犬就跳到腿上,用兩隻前爪在胸前敲。”易中天一邊說,一邊用兩手做輪番敲擊動作,並想像出狐狸犬的話語,“你怎麼才回來呀?你到哪裏去了?”說完這話,年近一甲子的易中天,居然眼淚奪眶而出!
狐狸犬甚至成了易中天發毒誓的最重砝碼,他告誡我別帶電腦上台,我不以為然,說:“你就不用電腦啦?!我看你也免不了常常朝講桌台麵瞟幾眼。”
“我那是看幾個寫在紙上的關鍵詞!”易中天馬上叫起屈來,“你現在就到我房間搜查!搜出一根電腦毛,我把狐狸犬送給你!”
說話間,易中天錄像時間到了,他提個小紙袋動身,我在他身後老氣橫秋地說:“好好講。別總惦記著自己了不起,你不如你的狐狸犬可愛。”
我很想對他說,紅透半邊天,稿酬上百萬,固然不錯,可這都會過去的,千萬別昏了頭。生活中還有似乎微不足道卻更值得珍愛的東西,比如,和“領導”(易中天對妻子的稱呼)一起悠閑地看看落日,還有,狐狸犬充滿愛意的目光。
“易幫乎?萬幫乎?”
百家講壇平時排出拍攝計劃,把有錄像任務的專家招到中央台,多名專家同時露麵的機會根本沒有。這次,卻把多位已在百家講壇亮相的專家聚到一起:講清十二帝的閻崇年;講明十七帝的毛佩琦;講經典愛情的劉揚體;講呂後的王立群;講老子的姚淦銘;講金庸的孔慶東;講李白的康震;講紀曉嵐的紀連海……
拍攝方要專家穿他們的服裝,對襟唐裝,大家都不適應,不大自在,毛佩琦說:“咱們穿這個,不像是地主嗎?”
我笑道:“你們穿這個衣服像地主;閻崇年穿上麼,像大地主;易中天穿上呢,像惡霸地主。”眾人大樂。
與其把百家講壇專家群叫“易幫”,不如叫“閻幫”。百家講壇本是不溫不火的“鐵錫節目”,閻崇年的清十二帝一講,收視率節節攀升。
而“閻幫”又不如“萬幫”準確。百家講壇製片人萬衛,這位被易中天稱作“可愛的奸雄”的山東帥哥兒,追求讓學術服務大眾,讓專家走出校園。他和總策劃解如光將專家拉到他們的“魔鬼床”上,長了裁短,短了拉長。這“魔鬼床”的尺寸,我認為是八個字:“深入淺出,雅俗共賞”。很多專家給他們洗過腦,經過痛苦磨合。我的“說聊齋”錄製兩組十四講後,計劃再錄製一組聊齋人物。解如光和魏學來跑到濟南找我,探討如何講得更好。解如光對我如何把聊齋講好,出了很好的主意。易中天也被萬衛和解如光“撥亂反正”過,他本想講水滸,解如光跑到四川,說服並幫他琢磨“品三國”。結果,一炮打響。
萬衛把觀眾定位在“中學程度”。我以為並非劃定觀眾僅是中學生,大學以上不顧及,他們也不會喜歡。百家講壇近年主要講文史,隔行如隔山,你就是工程院士,文史知識也多是中學期間接受的。其實喜歡百家講壇的高級專家不少。前不久在山東大學一次會上,一個個大名鼎鼎的數學家、物理學家,還有位院士跑來問我:你認識閻崇年嗎?認識易中天嗎?
能把講座講得一般聽眾不覺深,專家學者不覺淺,民眾認為知識豐富,同行認為新穎紮實,方是高手。
拍照沒完沒了,萬衛忽然說:給易教授和馬教授合照一張。
攝影師端把太師椅讓我坐下,讓易中天拿把折扇站在椅子右邊。我得意地對央視青年人說:“我最高興的是,叫易中天給我站在一邊!”
十幾分鍾前,我站在他身邊。易中天老弟現在成簽名專業戶啦,《品三國》合同訂五十五萬冊,印到七十五萬,他在昆明簽名售書,八個警察站在紅地毯旁向他敬禮。此次到央視拍照片,編導也抱了《品三國》忙裏偷閑找他簽名。我站在易中天身後看他龍飛鳳舞,心想:哪位教授不希望自己多年心血結晶的著作像暢銷小說不脛而走?易中天真給書齋蠹蟲闖出一條新路!看著看著,我對央視的俊男靚女笑道:“我真想拿根大棒子朝易中天頭上‘嘭’地給他一下!為什麼《品三國》的作者不是我?”
“公雞下蛋”諷刺的就是你
仍然是價值十五元的自助餐,仍然是就餐者簽字、製片吳林埋單。易中天知道我的飲食禁忌,看看那些菜,悲天憫人地對我說:“沒多少你可以吃的!”我說:“我喂兔子。”撿了幾塊青菜、一個花卷兒,端到桌上。
喲,這頓飯,百家講壇的人湊了不少:熱播《史記》的王立群,講《李斯》的孫立群,西單簽售《說慈禧》、讀者從一樓排到七樓的隋麗娟。麗娟曾和我一起就餐,論年齡,她該跟康震學著點兒喊我“阿姨”。天津衛孫立群第一次見。
“孫老師,隋老師,把你們各自的隱私告訴我點兒,寫篇文章蒙幾個稿費。”我對孫立群、隋麗娟笑嘻嘻地說。孫、隋二位不約而同地,矜持而謙恭地笑了笑。這二位,真老實孩子?還是充老實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