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殺案 紙燈籠
在這個故事裏,我將講到兩個人。
一個是我的朋友,他叫馬拳。
一個叫青梅。
我在這個恐怖故事裏加進了一個愛情故事,就像在黑暗的夜空中掛上一盞紙燈籠,調節一下壓抑的氣氛。
其實,這兩個人在我生命中都是一閃而過,但是,卻留下了永遠的劃痕。 夜遊神
我從小就是一個很少和別人交流的孩子,喜歡獨來獨往。
馬拳是我惟一的朋友,他比我大一歲。
我喜歡短發,他喜歡長發。他那一尺長的頭發一直讓很多老輩人反感。
我和他還有一點截然相反——他信鬼神。
現在回想起來,我都記不清最初我們是怎麼認識的了。
他父親早死了,他母親帶著他,住在鎮郊一個低矮的房子裏。他母親原來好像是醬菜廠的職工,退休了,娘倆靠那一點退休金生活。
他無依無靠,也無拘無束。
像所有十七八歲的男孩子一樣,我和他經常在一起玩球。
時間久了,我發現他有一個怪異的規律,天黑之後,他總是突然離去,像個夜遊神。
我問他去幹什麼,他隻是笑一笑,守口如瓶。
我相信我也是他惟一的朋友,因此,我對他的防範有些不滿。
又一想,這可能跟他的身世有關係,也就不怪他了。
不過,我一直都想弄清他的行蹤。
這不是好奇,我忽然感到他很危險。 灰姑娘
那時,我家已經住進了供銷社公房,連脊的,一排五戶人家,都是供銷社家屬。
這幾戶人家已經是十幾年的老鄰居了,都積澱了很深厚的感情。
隻有一家是三年前從外鄉遷來的,姓玉。
除了她家,我至今沒見過一個姓玉的。
玉家有五個女兒,我講的是老二,她叫青梅。
她和我一樣大。
她爸叫玉福,原來也在供銷社工作,因為他嗜賭成性,一年前被開除了。
玉福是大賭,經常有吉普車接送。
那年頭,誰見過幾次吉普車?那是縣委書記坐的。
玉福失業之後,更是很少回家了,但是他每次回家都拿回厚厚的錢。
聽說,有一次,他沒錢了,就跟人賭手指頭。
結果,他輸了。
他二話不說,到廚房提起菜刀就把手指頭剁了。
他被送到醫院救治。
親朋聞訊都來了,圍在他旁邊,有的掉淚,有的歎氣。
他像沒事人一樣,瞅著自己的斷指,納悶地自言自語:“我瞄的是中指,怎麼食指不見了呢?”
現在,他就用那雙殘手源源不斷地贏錢。
他家的生活好極了,有彩電,有摩托,幾乎和鎮長家水平相當。這讓老老實實過日子的人心理很不平衡。
相比之下我家很破敗。
房子裏黑不隆冬,被子破破爛爛。
我家是貧民,她家是貴族。
她家另幾個女孩都是嬌小姐,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長得也漂亮。
隻有青梅相貌平平,但是她最樸實。
家裏的活都是青梅幹。她的身體很結實,臉蛋總是紅撲撲的。 沒有照片的人
那時候,我已經輟學,像現在一樣無業。
後來,我在照相館門口擺了一個攤,賣日用雜貨。那是黑龍鎮最早的個體攤,很紅火。
晚上,我的貨就寄存在照相館裏。
這天,我收了攤,回家吃過晚飯,馬拳來了。
我們一起爬上了我家房頂,躺下來,曬太陽。
黑龍鎮沒有樓房,房頂就是最高的地方了。
躺在最高處,不被幹擾,有一種超凡脫俗的感覺。
我扭過頭問他:“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你的照片?”
他依然閉著眼,淡淡地說:“我從來不照相。”
“為什麼?”
“那會留下把柄。”
天上的雲朵靜靜地懸掛著,好像一動不動,看久了才會發現,其實它們在動,很緩慢,很詭秘,很陰謀。
“你有沒有聽說黑衣嬰兒的事?”他突然問我。
“聽說了,我不信。”
最近,大家紛紛傳說,有人看見了一個鬼怪的嬰兒。
那嬰兒總是在天黑之後出現,穿著黑衣,他翻跟頭走路,走得特別快,轉眼就消失在郊外的大片莊稼裏……
“最近,我還發現了一個可怕的事……”馬拳又說。
“什麼事?”
“中學操場的那塊石頭有問題。”
那塊石頭埋在大地裏,也不知道插了多深,從來沒有人挖過它。
它的四麵都刻著一匹奔騰的馬,沒有任何文字,因此不知道是什麼年代留下來的東西。石頭的上麵也刻著一匹跑馬。
馬拳低聲說:“我發現那石頭上麵的馬不對頭。白天,我明明看見馬頭朝北,可是,夜裏我用手摸了摸,卻轉了個180度,馬尾朝北了!”
“你是說,夜裏那石頭自己轉了?”
“沒錯兒。”
鎮子裏出現了風漸漸涼下來。
那雲朵的白色漸漸柔和,不再亮得刺眼,一點點變暗,變暗……
藏在草叢深處的蚊子一群群地飄出來。
天黑了,時辰到了。
馬拳坐起來,說:“我得走了。”
我沒搭理他。
他站起來,靈巧地跳下房子去,沒了蹤影。
我忽然覺得他墜入了深淵。 意外的愛情
那時候,我比現在英俊多了。
頭發黑,牙齒白,五官端正。再加上,鄰居們把我的野心勃勃理解成有理想,有追求,有抱負,於是,在大家眼裏,我是一個不錯的孩子。
有一段時間,我發現青梅喜歡上了我。
我知道,這不是因為我哪裏出色,而是因為她的要求低。
青梅是個要求很低的女孩,她甚至很自卑。
她母親是一個粗人,我記得她經常罵青梅:“你看你那蠻樣,長大都沒有人娶你!”
蠻在字典裏的相關的解釋有兩個:“粗野,不通情理”、“魯莽;強悍”。在東北的土話裏,它的意思是“愛生氣,生了氣不說話、強、不聽勸”。
也許,她從小就有一種擔憂,長大後真的沒有人要我嗎?
一直不自信的她終於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就暗暗對我萌生了春情。
在她眼中,鄰居家這個周德東就可以了,很端正,很懂事……
這隻是她一相情願。
我聞到她身上散發的這種愛情氣息之後,立即在心裏拒絕了她。
那時候,在我心中愛情還很遙遠,未來還很寬廣,夢中情人跟她一點都不掛邊。
盡管她很勤快很老實,可是,這跟過日子有關,跟愛情無關。
最早我發現她對我有意思,是因為我發現她經常跟我姐到我家裏來。而且,她總是看著我姐笑,不看我。
我姐比她大,大十二歲。
我知道她是想接近我。
我姐一直熱心地為我和青梅牽線。
我姐是個有趣的人。後來經過多次類似的事,我終於發現,不管哪個女孩對我有意思,不管這個女孩和我般不般配,她都會熱心地牽線,而且偷偷幫人家出主意,怎樣把我拿下…… 跟 蹤
這一天,天黑了後,馬拳又起身走了。
他順著我家院裏的甬道,晃晃蕩蕩地隱失在黑暗中。
他沒有回頭。
我忽然動了這樣一個念頭:跟蹤他!
我爬起來,快步走出屋,出了院子,拐上沙土街道……
我看見了他。
他朝他家的方向走去。
我有些失望,仍然輕手輕腳尾隨他。
我和他一直保持著很遠的距離,勉強能看見他的背影。我了解他,他像狗一樣警覺。
終於,我跟他來到了他家那破舊的房子前。他母親睡了,屋裏黑著。
馬拳沒有敲門。
他趴在了那黑糊糊的窗子上,一動不動,好像聽什麼。
他聽了很長時間。
我忽然感到這個馬拳很陌生,我感覺他像一個夢。
終於,他離開了他家的窗子,又走上沙土公路,一直朝西走,朝西走。再朝前走就是荒郊野外了。
他的腳步越來越快。
我被落得越來越遠,隻好奔跑著追趕他。
我們一前一後走出了小鎮。
路邊是剛剛收割之後的莊稼,深一塊淺一塊。
他突然站住了,慢慢轉過頭來。
我猛地停下,愣在那裏。在幽暗的夜色中,我感到他的臉已經不是馬拳的臉了。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不知道該怎麼樣解釋。
他靜靜地看著我,突然笑起來:“跟著我,你會害怕的。”
說完,他轉身又朝前走了。
我什麼都沒說。我在那裏傻站著,直到看不見他。 俄羅斯吉他
一天,我姐對我說:青梅去齊齊哈爾了。
我沒在意。
她回來後,我才知道她是專門去給我買吉他的。
她不是一個詩情畫意的人,她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吉他,她對文藝類的東西一竅不通,也不感興趣。我了解她。她在對我含情之後,才懂得不看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