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人(3 / 3)

那片樹林看起來很近,實際上很遠,我們走了很久很久才走近它。

可是,我看清它之後就驚呆了——擋在我們麵前的竟然還是那片陌生的白樺林!那個高大的墓碑黑糊糊的,好像一張逆光的臉,它頭頂的紙幡白晃晃的。

劉木每也愣住了,低聲說:“鬼打牆……”

“快離開這兒!”我說。

我們跌跌撞撞走了很久很久,始終沒見到采油隊的磚房,也沒見到房山鎮,四周的地況十分的陌生。我們都沒有說話,一邊急匆匆朝前走一邊都大口喘氣。

東北早晨三點多鍾天就亮,這時候正是黎明前的黑暗。

終於,我們都停下了——那片詭秘的白樺林又佇立在了我們麵前!

我忽然想起,老人說過,遇上“鬼打牆”,隻要點著火,看清他(她)的名字,一下就解了。這種說法挺深邃的。

我伸手摸出了火柴。

她好像驚了一下:“你要幹什麼?”

“我要看看墓碑上的名字。”

她嚇得尖叫了一聲,一下跑出了十幾米,對我喊:“你瘋啦!”

我沒有理睬她,慢慢走近那個高大的墓碑……

我回頭看了看。一個黑影站在遠處,這時候她一聲不吭了,緊緊盯著我。

我劃著第一根火柴,一陣風吹過,滅了。

我又劃第二根火柴,又滅了。

我的手開始抖起來。

第三根火柴劃著了。

我湊近墓碑,借著跳跳的火柴光亮,眯眼看去……

劉木每之墓。

我差點昏倒在地。火柴“呼”地又滅了。

我傻傻地站在那裏,過了好半天,才慢慢地轉過身來。

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我背後。我抖了一下。

風把她的頭發吹起來,擋住了她半張臉。

“你看清了?”她突然變得很平靜。

我沒有回答。我不敢確定我發出來的會是什麼聲音。

“以前,我見過這個墓碑,我跟你說過的。”

我還是沒有說話。此時,她的話毫不可信。

突然,她笑了起來。

在這黑沉沉的草甸子上,在這鬼氣森森的墳墓前,她的笑聲無比陰森。

我的頭發一下就豎了起來。

她的聲音更陰森:“現在,我辨清方向了,我家就在墓碑的後麵,好了,我走了。”

說完,她輕輕一閃身,就消失在墓碑的後麵。

我根本不知道東南西北。我傻了一樣戳在那裏,一動都不敢動,生怕她在墓碑後突然再冒出來。

過了一會兒,天邊漸漸露出了一縷暗淡的晨光。

我的目光越過那高大的墓碑,看見了高高低低的房舍。其實,房山鎮就在半裏遠的地方。采油隊在房山鎮南,而我繞到房山鎮北麵來了。

那次,我在土木爾鑽井隊呆了三天,再沒有見到劉木每。

我越來越感到這事情蹊蹺,幹脆去了房山鎮,四處打聽,到底有沒有劉木每這個人。

有一人老太太對我:“有一個劉木每,她死了,難產。不知道她是不是你找的那個人。”

我一驚:“她死了多久了?”

老太太屈指算了算,說:“有十八年了。”

白樺林旁邊的孤墳裏,埋的就是劉木每?

那天夜裏,我跟一個墳裏的人在草甸子上奔走了一夜?

這出戲總共兩個主角,一男一女。

相隔十八年,演出了兩回,卻隻用了三個演員。

其中那個女演員是重複的。

李展望說:“都是我年輕時代的經曆,你聽煩了吧?”

我忽然懷疑起這個李展望的真實身份來。

他是不是一個很了解我的人呢?他是不是根據我的經曆編造了一個雷同的故事在嚇我?他為什麼這樣做?

我試探說:“我講個我的故事吧,和你的很像。”

“好哇。”他說。

於是我就講了。

他聽著聽著,越來越緘默。

在我講完之後,他低低地說:“你是不是在跟我開玩笑?”

“我懷疑你是在跟我開玩笑。”

他停了好半天才說:“那一定是我女兒。”

我一愣:“她活了?”

劉木每生下了一個女嬰,被房山鎮衛生院一個臨時工老太太抱養了。

李展望年齡大了些,時時都在懺悔,越來越想念這個孩子。

五年前,他帶上劉木每的日記,去土木爾認親。費了好大勁兒,他才找到了他的親骨肉。

那個老太太已經死了,她成了一個孤兒。她竟然叫了她母親的名字,這對李展望來說,是一種刺激。

讓李展望更難過的是,這孩子和她母親一樣,同樣患有失憶症!

李展望是在一家電子遊戲廳把她找到的。他把她叫到外麵,說:“我想和你談點事,能不能換個地方說話?”

她說:“什麼地方?你說吧。”

李展望把她領到一個茶館。剛一坐下,李展望的眼睛就潮了,他說:“孩子,我是你爸爸啊。”

她皺了皺眉,說:“對不起,我什麼都不記得。”

李展望用紙巾擦了擦眼睛,講起了十幾年前的那個愛情故事。

他講完之後,劉木每的感情毫無波動,隻是淡淡地說:“你有什麼憑證嗎?”

李展望指了指那裝滿日記本的背包說:“你母親的日記都在我這裏。”

她看了那背包一眼,然後說:“你想幹什麼?”

“我想把你……領回去。”

“我不會跟你走。你把我母親的遺物給我留下。”

“孩子!……”

“你把我母親的遺物留下。”她打斷了李展望的話,不容反駁地說。

母親劉木每的記憶安在了女兒劉木每的大腦裏。

於是,一個悲涼的愛情故事演成了一個恐怖故事……

(真實度:60%) 流水帳

不久我失業了(跟現在一樣),我回到了黑龍鎮。

那期間,有一遠方女孩,她讀過我的文章,挺喜歡的,就給《女友》雜誌寫了一封信:周德東在哪?

《女友》雜誌當時火極了,每天滿滿一郵袋信件,編輯根本看不過來,更別說回信了。

一個天氣燦爛的日子,我的責任編輯畢盛從堆積如山的信件裏隨便抽出一封,正是那封詢問我的。他竟然提筆回了一封信!

於是,我和這個叫楊凱的女孩在茫茫人海中相識了,成了夫妻。

當時,她剛剛大學畢業,在工業局工作。

她第一次千裏迢迢來黑龍鎮看我的時候,我正在齊齊哈爾開一個筆會。

那天筆會結束了,我去長途車站買明天回家的票。在吵鬧的候車室裏,在雜亂的乘客中,我的眼睛準確地落在了一個女孩身上。

她的眼睛是那樣的熟悉!

是多年前的一個同桌?

是前生的我?

是來世的仇人?

我一直傻傻地看著她,直到售票員大聲嗬斥我:“哎!你買不買?”

第二天,我回到了黑龍鎮,有人告訴我:一個叫楊凱的女孩在等我。

我見了她,愣住了——她就是我昨天在齊齊哈爾長途車站特別注意的那個女孩……

新婚第三天,我帶著她,拋棄了原有的一切——工作,新房,朋友,親人……去了西安。

在發行百萬冊的《女友》雜誌招聘考試中,我過無數關斬無數將,最後名列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