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宮
小時候,看完電影《畫皮》,我就下了一個決心:見了女人的白紗,絕對不要撿,這樣就沒事啦。可是,長成大男人之後,我卻喪失了原則…… 壹 日記
我的一個朋友叫杜誌,是個機關幹部,每天規規矩矩地上班,領鉤都係得嚴嚴實實,皮鞋一塵不染……
就是這樣一個人卻突然失蹤了。
他老婆報了警,又在電視上做了尋人啟事……
幾個月過去了,這個朋友依然杳無音信。我知道,他一定是凶多吉少了。也許,隻有等到警方哪天接到舉報:在一條河裏,或者在一片樹林中,有人發現一具無頭屍……
這一天,他老婆給我打了個電話,讓我趕快去一趟。
“杜誌有消息了?”
“不是,我發現了他的一個日記……”
我到了之後,杜誌老婆拿出了一個筆記本,說:“我是在吊櫃裏找到的,那裏堆放著一些多年不穿的衣服。”
那是一個很普通的筆記本,牛皮紙封麵,上麵寫著:工作筆記。
我翻開,一頁頁看起來。
最後一篇日記寫於他失蹤的那一天。
他在日記中記述了一個可怕的女人。
杜誌和她並不認識,但是,她經常夜裏給杜誌打電話,勾引他。終於有一天,杜誌禁不住誘惑,跟她見了麵……
不久,他就跟她上了床。
他漸漸發覺,這個女人有點詭異,她好像不是一個。
最早發現問題,是一個漆黑的夜晚。
那天,杜誌在她家鬼混。每次,一完事他就離開,可是,那天她死活不讓他走,要他留下來陪她過夜。
後來兩個人都疲憊地睡著了。
半夜時,他突然醒了,想到自己必須回家,不然後院肯定起火。他悄悄爬起來,穿好衣服,躡手躡腳地走出了門。那時,她還睡著。
他打了一輛出租車回家。在路上,迎麵開過來一輛出租車,兩輛車交錯而過時,他竟然看見她坐在那輛車裏,臉貼著後車窗,定定地看著他,一晃而過……
第二天,他給她打電話核實,她說:“我一覺睡到天亮,你看錯了。”
不久,又發生了一件事令杜誌生疑。
那次,杜誌出差,把她帶上了。
他和她在一家高檔賓館度過了兩個銷魂之夜,第三天上午,她出去逛街了,他卻接到領導的電話,說單位有緊急事情,讓他馬上飛回來,一分鍾也不能耽擱。
他和那女人聯係不上,隻好給她留了一張紙條,然後匆匆忙忙趕到了機場,登上了十點四十五分的航班……
他下了飛機,坐單位的車進入市區之後,突然看到熙來攘往的人流中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竟是她!
她慢悠悠地走著,好像在逛街。
她應該還在幾千裏之外的另一個城市逛街啊。
還有什麼交通工具比飛機更快?
他急忙叫司機停車,跳下去,幾步就走到她麵前。
她愣了一下,立即笑起來。
“你!……怎麼在這裏?”
“我坐的是九點半的航班。你呢?”
還有一次在劇院看魔術。
魔術師站在台上,要表演“劈活人”,讓一個觀眾上台。
杜誌對她說:“你去吧。”
“我不敢。”她說。
“魔術就是遊戲,不會真把你劈成兩半的。”杜誌鼓勵她。
她就猶猶豫豫地上台了。
魔術師讓她站在一個很高的箱子裏,箱子上有五個黑糊糊的圓洞,露出一張臉,兩隻手,兩隻腳。
然後,魔術師從中間把箱子分成兩半,兩個箱子各剩下半張臉、一隻手、一隻腳。那兩個被分離的眼珠還在眨。
一個觀眾大聲喊道:“你能不能把那兩個箱子打開讓我們看看?”
魔術師搖搖頭,笑了:“如果讓大家看明白了,明天我還吃什麼?”
沒想到,魔術師話音剛落,那兩個箱子就被她推開了——兩個完整的她展現在觀眾麵前,不過她沒有任何表情,像兩個蠟人。
大家都愣了一下,馬上掌聲雷動!
那個魔術師卻傻了……
日記寫到這裏就沒有了。
我把日記本還給杜誌的老婆,說:“你應該把它送到公安局。”
她探詢地看著我,說:“能不能是這個女人害了他?”
我搖了搖頭。
“為什麼?”
“看完這本日記,我忽然產生了一種懷疑——杜誌精神錯亂了。他很可能沒有死,而是走失了。” 貳 陌生人之約
編輯部幾個人在一起聊天,談到跨世紀之夜怎麼過,大家各抒己見。
A說:“我要買一百本圖書,帶到陝北去,我要把它捐給陝北的窮孩子。那一夜,我和希望小學的孩子在一起。”
B說:“我要到華山頂上去焚書,把自己寫的最好的一本書燒掉。”
C說:“我就待在房間裏,等一個男人給我送來九百九十九朵玫瑰——不管他是誰,我都會答應嫁給他。”
有人問我:“你呢?”
我當時正看稿子,頭也不抬地說:“做愛。”那一夜,我真的在做愛,不過,那女人不是我太太。
說起來慚愧,我至今不知道她的名字。
(想起了周星馳,他拍過這樣一個破劇:他帶回一個馬子過夜。早上,周睡眼惺忪地掀開被子,發現旁邊躺著一個赤身裸體的女人,他很納悶,叫道:“我拷!你是誰呀?”……)
世紀之夜的那天晚上,我接到一個電話。當時我正在家和太太一起看電視。
“是周先生嗎?”
“我是。哪位?”
“大主編,你不認識我,可我認識你。”
是個女人,她的聲調有點低。我喜歡女人細聲細氣,甚至嗲聲嗲氣。但是我更喜歡女人的聲音像男孩。
我趕緊到另一個房間去了。
經常有女讀者打電話來犯毛病,太太經常因為女讀者跟我犯毛病而犯毛病。
“你有什麼事嗎?”
“我想請你喝茶。”
我笑了笑:“什麼時候?”
“當然是今晚上。”
這個女人很放肆,世紀之夜誰不跟自己的老婆在一起?我都不認識她,怎麼會跟她出去喝茶?
“對不起,我有家,今天我要和家裏人在一起。”我一字一頓地說完,就想掛電話了。
“太沒戲劇性了。我也有家,我家還在幾千裏之外呢。我是專門來找你的。”
我一下不知用什麼話拒絕她了。
“我隻占用你做愛那麼長時間。”她一語驚人。
我被鎮住了。
關於色,我覺得一個人男人說得好:“如果我說我純潔,那太虛偽了。如果我說我就是不純潔,又顯得做作。因此,關於色,我保持沉默。”
因此,關於色,我也保持沉默。
我問:“在哪裏?”
“寒妙寺。”
“為什麼在寒妙寺?”
“這裏很靜。我來半個月了,一直住在這裏。”
“幾點?”
“我現在就等著你。”
關掉電話之後,我回到客廳。
太太正被電視裏的什麼情節逗得哈哈笑。我趁機對她說:“張太電話,十萬火急。一篇稿子出了政治問題,我得立即去印刷廠改正。”
張太是總編輯。主編得聽總編輯的,太太懂。政治問題最不得了,她也懂。可她還是有點不高興,說:“幾點能回來呀?”
“很快的。等我,寶貝。”
寒妙寺在大覺山,離市區有十幾裏路。寺裏有一個很文化的茶院,禪茶。也有客房。那裏平時茶客不多,收費昂貴。
我是開車去的。 叁 對話
我到了大覺山,天就黑了。
寒妙寺建於遼鹹雍四年,明宣德三年重建。
寺院坐西朝東,殿宇依山而建,由天王殿,大雄寶殿、無量壽殿、大悲殿組成。寺前平疇沃野,景界開闊;寺後層巒疊嶂,林莽蒼鬱。有一股清泉,泉水清冽甘美,四時不竭。參天的古樹,遮天蔽日,姿態萬千,有玉蘭和銀杏……
以上都是我從網上查到的關於寒妙寺的描述。
我看到的似乎有點不一樣。
那些樹沒有遮天蔽日,它們都幹枯著。我也沒有見到清冽甘美在哪裏。
我趕到那裏的時候,寺裏停電了,山上一片黑糊糊,稀稀拉拉地亮著一些暗淡的紅燈籠。
我以為會有很多人來這裏過千禧夜,放煙花。人卻出奇的少。我隻在山門口看見一個老態龍鍾的和尚,他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
我向來弄不清寺廟裏那些殿是怎麼回事,反正它們都在黑暗中陰森森地佇立著。
我趕到一個叫什麼“閣”的茶室。
這是一個包房,她一個人坐在裏麵。
如我想象,她長得果然很豔麗,穿著也十分華貴,一看就是有錢人,而且極其有錢。我對有錢的女人天生有好感。
她臉上的妝很重。在幽幽的燭光裏,她的臉很白,嘴很紅,黑黑的眼影把她很深的眼睛顯得更深。
“是周先生嗎?”
“是我。你好。”
“你好。坐下吧。”
我順從地坐下來。
這房間是日本式的塌塌米。
說句題外話——我憎恨小日本。大刀向鬼子頭上砍砍砍去!求饒都不要放過它!(編輯,我親愛的同胞,千萬別改這個“它”字,謝謝你了。)
我問:“你叫什麼?”
她說:“有必要問嗎?”
我覺得有點怪,好像有一種應召的味道。
“你應該告訴我。”
“我懶得編。”
這時候,有三個穿青色尼姑服的女子走進來,她們的臉很素,表情很素。她們是來表演茶道的。她們不是尼姑,她們是經過培訓的服務員。
我見識過茶道,我修養太淺,沒覺得什麼源遠流長,什麼博大精深,我倒覺得很繁瑣,總憋不住笑,但是我必須憋住,如果笑出來那可就出大事了。
不願編名字的人對服務員說:“謝謝,不用了。”
那幾個女子沒有表情,又一個個走了出去。她們走路都無聲無息。
過了一會兒,又一個穿青色尼姑服的女子走進來,送來兩碟茶食,一碟是瓜子,一碟是果幹。
我喜歡吃肉。可是沒有肉。
電還是沒有來。我覺得今夜不會來了。
她斟了茶,我們一起喝。
“你是哪裏人?”
“離這裏很遠,我開車走了三天。”
“你是做生意的嗎?”
“開廠子。”
“什麼廠?”
“塑料廠。”
“製造什麼產品?”
“我不想告訴你。”
“為什麼?”
“你會害怕的。”
“不會吧?”
“我製造模特兒。”
“這可怕嗎?”
“我製造的模特兒比人還像人。”
她的說話方式讓我感到很別扭。過了會兒,我又問:“你喜歡看書吧?”
“不。我愛好收藏。”
“你不是我的讀者?”
“不是。”
“那你怎麼認識我?”
“通過打電話。”
“你什麼時候給我打過電話?”
“今天下午啊。”
我忽然覺得我陷入了一個恐怖的圈套中。
“你收藏什麼?”我不動聲色繼續問。
“瓶子。我喜歡收藏瓶子。”
“瓶子?”
“瓶子。酒瓶,罐頭瓶,香水瓶,醬油瓶,藥瓶,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