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來越緊。
我有點發毛了,這樣下去,最後她會變成什麼?
我的呼吸越來越艱難了,終於說:“放開我!”
她不理我,繼續收攏著她的圈套……
活不過世紀之夜的不是她,是我!
我和她拚了!我猛地張大嘴,一口咬下了她的嘴唇,血一下就湧出來。
她疼了,驀地一抖,顯露了原形——它是一條長長的冷冷的醜醜的蟒啊!
……一陣玻璃破碎的聲音把我驚醒了。
她穿好了衣服,又在地上砸瓶子了。山裏很靜,瓶子破碎的聲音很刺耳。借著燭光,我看見她的嘴唇鮮血淋漓。
“你的嘴怎麼了?”我呆呆地問。
“不小心被玻璃片劃了一下。”她說。
她把最後一隻瓶子砸碎,站起來說:“咱們到山上轉一轉吧。” 伍 一萬年
我陪她一起沿著青石板路朝高處走。
那青石板路越來越窄仄,兩邊的樹幹越來越稠密。
她不說話,一直心事重重地朝上走,好像在趕路。
我跟在她的身後。不知道是茶水喝多了,還是恐懼,我想撒尿。
我就說:“你先走,我撒尿。”
她頭也不回地朝前走。
我站在一棵樹後:“嘩——”
沒有多少尿,很快就尿完了。這時候,她已經走遠,聽不見了她的腳步聲。
跑吧!我對自己說。
在夢中,都把牙齒當武器了,還要什麼形象!還守什麼信譽!
《朋友》雜誌社的周主編放棄了形象,放棄了信譽,縮著脖,貓著腰,在樹林中撒腿就跑,像一隻敏捷的兔子。
我跑了好半天,竟然沒看見寒妙寺,身上卻被刮了好多口子。
一陣陰風吹過來。
我猛地想起了一句諺語:雲生從龍,風生從虎。我警覺地四下看了看。
我傻住了。前麵不遠的一棵樹後,站著一個人,露出一隻耳朵,一隻眼睛,半個嘴,一隻胳膊,一隻腳。
是她!
我氣喘籲籲跑半天,她卻如此從容地擋在了我麵前!
看來,她對這裏的地形地貌極其熟悉,絕不像是一個遊客,她更像一個……我想到這裏打了個寒戰。
“尿完了?”她問。
“還沒沒沒尿呢。”我說。
我想,今夜我是回不去了。明天能活著回去,我已經謝天謝地了。
“你打算去哪尿?”
“找廁所。”
她笑了笑,露出另外一隻耳朵,一隻眼睛,半個嘴,一隻胳膊,一隻腳。
“我不在廁所裏尿不出來,從小就這樣。”我又說。
她指了指旁邊,說:“那裏有一個廁所。”
我轉頭看去,真有一個,就低著頭匆匆走過去……
眾所周知,我就那點尿,早尿完了。
本來,我想尿得聲音大一些給她聽,可是怎麼擠也擠不出來。我實際上是在廁所裏站了片刻,然後一邊係褲子一邊走出來。
這次,她走在我的後邊了。
遠處傳來和尚敲木魚的聲音,越敲越急。
終於爬到了山頂。風更大了。
我看到了遠方的燈火,那當然是城市,我居住的城市。其中有一盞燈就是我家的,我太太正在燈下焦急地等我回家。
回家。多麼親切的字眼!
我的眼淚差點要掉下來。男人啊,以我為戒吧。
朝下看,是黑糊糊的深淵。我不小心把一個石塊踢落下去,竟然未見回音。
她不看遠方的城市,一直看腳下。她走過來走過去,終於選定了一個位置,抬頭問我:“就在這裏,好嗎?”
“幹什麼?”
“做愛呀。”
“然後?……”
“繼續做。”
“你要幹什麼!”
“別怕,不疼的。你是我的男人,我在你身下,你會摔在我身上,不疼的。”
我驚恐萬分:“你再這樣玩,我就跑了!”
“你往哪裏跑?”
“山下。”
“跑下去多累呀,跳下去多舒服,飄飄悠悠……”
“瘋子!”
我實在受不了她了!
我覺得我要崩潰了!
我喊完“瘋子”之後,轉身像瘋子一樣朝山下跑去。
我一邊跑一邊氣喘籲籲回頭看。她沒有追上來,她還在懸崖上站立,一動不動,一雙眼睛好像正穿透茫茫黑夜,死死盯著我奔跑的腳步……
我繼續狂奔。
我奔跑的姿勢沒有多少改變,仍然像一隻兔子,一隻受驚的兔子。
我沿著青石板路一直跑下去,穿過寒妙寺的那些紅燈籠,到了山門外,鑽進自己的本田車,開起來,逃之夭夭。 陸 最安全的地方
一路上,我一直在想,回家怎麼對太太說。
現在已經是淩晨兩點多鍾了。
太太是個不好對付的人,她極其聰明,特別是追查桃色事件,幾乎有特異功能,破案率竟高達3%。
我精心編造了幾套謊言,都裝在口袋裏,備用。
我開車接近我家那座樓的時候,一下瞪大了眼睛——那輛奇形怪狀沒有車牌的車就停在我家樓下!
黑糊糊的車窗裏,有一雙陰森森的眼睛在盯著我。
我下山之後,一路上都沒看到一輛車,更沒看到她開車超過我!
總共有多少個她?
我猛然想到了杜誌的日記——沒錯兒,日記中那個詭秘的女人就是她,杜誌就是因為她消失的!
或者換一個說法——她們總共有多少個?
我顧不上多想,下了車,幾步就衝進了樓道門。
太太已經睡了,我進屋驚醒了她。
她打開夜燈,睡眼惺忪地問:“你怎麼回來這麼晚啊?”
“改軟片,很麻煩。”
“你吃飯了嗎?”
“吃了。”
“我再給你弄點夜宵吧?”
“不用不用。”
老婆這一關過了,可是,我的心卻放不下來。她就在樓下。
她的臉很白,嘴很紅,眼眉下的眼窩,像屋簷下的窗子一樣黑糊糊……
我不安地從窗子朝下看了看。咦,她不見了!
“你看什麼呢?有人跟蹤你?”太太問。
“好像有個人,戴著鴨舌帽……”
電話突然響了,那聲音在深夜裏極其刺耳。
太太坐起來,一邊去拿電話一邊說:“這麼晚了,是誰呀?”
我搶先抓起了電話。
正是她。她的聲音很低——我說過我喜歡這樣的聲音,但是現在我感到恐怖了。她說:“周先生,你沒事吧?”
“沒事兒。”
“沒事兒就好。你睡吧,我就是不放心你。”
“好啦。”
“謝謝你來陪我……”
“好啦!”我幾乎吼了起來,一下就把電話掛斷了。
太太問:“誰呀?”
“是張太,還是稿子的事。”
“你怎麼這樣對總編輯說話?”她警覺地問。
“他沒完沒了!睡吧。”說完,我一頭躺到床上,用被子蒙住了腦袋。
太太察覺出我有些煩躁,沒說什麼,關掉夜燈,輕輕摟住了我。
第一次通話,她打的是我的手機,那是我私人的通訊工具。而現在,她打的竟然是我家裏的電話!這個電話屬於一個家庭,是公用的。
我感到我像電腦一樣感染病毒了。
電話突然又響了。
太太起身要接,我猛地伸手把電話線拔掉了。
太太愣愣地看著我,我有些不自然地說:“肯定是張太的。”
太太想了想,突然說:“我知道是誰。”
我的心抖了一下。
她又說:“就是那個約你出去喝茶的人。”
口袋裏的那些謊言都沒用了,我立即變得結巴了:“你……她……”
“她剛才來了。”太太似乎很平靜。
“她進屋了?”我大驚失色。
“我不認識她,沒讓她進來。她在門外說,今晚你和她一起喝茶,不知為什麼,你突然不辭而別,她不知道你到沒到家,很不放心……”
“她還說什麼了?”
“然後,她就走了。再然後,你就回來了。”
“對不起……”
“沒什麼。不過,我覺得這女人的眼神怪怪的,你今後還是少和她打交道為好。”
我的心裏壓上了一塊磐石,不見天日了。
她還會來的!
次日,我在小區信箱裏取出《晚報》,看到這樣一個新聞:
世紀之夜,有一個女子在大覺山墜崖身亡。
她的身上沒有任何能證明她身份的東西,警方至今沒有查清她的姓名、年齡、住址、職業……
法醫鑒定,她純屬自殺。
她是抱著一個塑料模特兒一起跳下去的。那是一個男模特兒,純黑色,半個腦袋那種。
那個塑料模特兒落在地上,依然完整,而她則摔得血肉模糊,七零八落……
我知道就是她。
我忽然有點難過,盡管我昨天還盼著她死。
剛剛跟你上過床的一個女人,突然就變成了一具屍體,這總讓人心裏有點不舒服。我知道她為什麼不怕懷孕了。
她摔碎了最後一隻空瓶子。 柒 迷宮
我家旁邊有一個公園,很安靜,我經常在那裏散步。
這天晚上,我一個人在公園裏溜達。
前麵慢慢走過來一個人。開始我沒有留意,可是,走近之後,我呆住了。
“周先生,你好。”她說。她的臉變得異常陰森。
我的毛發“刷”地豎起來:“你不是……那……什麼了嗎?”
她冷笑了一聲,說:“摔死的是另一個人,不是我。”
我顫巍巍地問:“你們到底有多少?”
她突然壓低聲音說:“——你們男人的花心多少瓣,我就有多少個。”
她正說著,一個個的她走出來,從林子中,從假山後麵,從池塘裏……所有的她都慢騰騰朝我走過來。
我覺得大事不好,轉身想逃,無數個她突然把我團團圍住了,中間留一條狹窄的通道。我越過她們朝後望去,似乎滿世界都是她們那陰森的臉。
“這是迷宮,隻有一個出口,你找吧。”她們參差不齊地說。
“要是找不到呢?”我膽戰心驚地問。
“找不到你就在這裏麵走一輩子。”
我強撐著沒有癱軟下去,一邊看著她們一張挨一張的臉,一邊從她們中間小心地朝前走。所有的眼睛都死死地盯著我。
通道曲裏拐彎,岔道很多,我走了很久很久,還是走不出去,一點點地絕望了。
杜誌一定就是在這裏麵迷失的!
我再也看不到周圍熟悉的景物了,我再也回不了家了!
兩旁永遠是她們那一模一樣的臉。 捌 失蹤
我失蹤了。
太太是第三天報警的。她還跑到電視台做了尋人廣告。
而那時候,我正在那可怕的迷宮裏日夜行走。
有一天,太太突然找到了我的一本日記,立即給你打了個電話,叫你去。
你去了。
看完了日記,你說:“我想他是瘋了。”
就在那天晚上,你接到一個莫名其妙的電話。
是個女人,她的聲調有點低,像男孩。她說:“我能請你喝茶嗎?”
(貳→陸:真實度:63% 壹、柒、捌:真實度: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