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班上,男生把他的筆記本給了我。
很厚的一本,黑色的封殼,裏麵是空白無線紙張。
紙張的質感很好,偶爾有一兩張帶著淺淺的顏色。
我見過男生桌肚裏的打孔器,想必這些筆記都是他親手裝訂的。
他的書寫習慣也很特別,他喜歡豎著寫字,從右到左。
很日式。
我翻到卡夫卡那頁。
他寫道:
“……人們都說隻有快樂可以被分享,痛苦卻無法感同身受。
其實不盡然如此。
時間是破開的豁口,若是你願意,也可以真實地體會到那種漫長的綿延,曆史的巨大割裂之傷造就的後期哀傷,以及與之同來的自我救贖。
所有沉默著的受害者,大人,小孩,在這個時代下,創傷必定會蔓延到多年後。
而當他們體會到痛苦的滋味時,是希望從與之牽連的人那裏得到幫助的。
這樣做最大的理由,是為了不要讓眼前這個世界,再度晃動……”
用詞不見得有多特別,但這些普通的字眼,卻滿載一個少年的慈悲。
我,可以感受到。
完全可以。
三天後我才把筆記還給他,說了謝謝,我問他:“沒想到你這麼感性,我以為你會在故事的敘事結構方麵做剖析,你們男生不是都比較擅長那個嗎?”
規格一致的課桌椅總讓長手長腿的男生感到約束,這導致他很喜歡伸懶腰。
他打了個哈欠:“他的書,還是共鳴比較重要。”
“共鳴?”
我不是很懂。
“那你是怎麼看這本書的?說實話,我在裏麵感到了一種混亂。”
我坦白承認。
他想了一下,問我要了原著,然後打開翻到目錄,拿筆在空白處畫了一些線條。
像小學生在做連線題。
書攤在桌麵,他的眼睛沒有離開書:“1、3、5等奇數章節,和偶數章節是兩個故事圍繞一個主題,一種錯開描寫的雙線結構。”
人遇到強者時,總會產生油然欽佩,並且誠服於這種單純的情緒。
我可能表現得太明顯了。
他笑著說:“幹嘛露出這種表情?”
我驚魂未定,“我……我打算再看一遍!”
“那你要不要試試中文版?”
“……”
我說不出話來,每當他看著我的時候,我隻覺得腳底癢癢的。
後來,我又陸續交了幾篇讀後感,十分勤奮。
像個渴望得到老師誇獎的小學生。
組長看到了我的堅持和毅力,終於在會議上誇了我一次,但同時也有兩個女生選擇了退會。
我很驚訝,那些女生居然會因為交不出作業而舍棄與他時常碰麵的機會。
為了不被看不起,我幹脆在書店給自己謀了一份兼職。
書店的名字叫“宇宙島”,是個小眾文藝書店,擁有大量建築類藝術類書籍,來往的客人也都十分特立獨行。
我的工作內容很簡單,分類、整理、喂貓、煮咖啡。
我這個人吧,沒幾樣拿得出手的本領,好在耐心還不錯。
即便是如此枯燥乏味的工作,我也能在其中找到零星的樂趣。
書店老板是個戴眼鏡的微胖青年,嘴唇厚厚的,圓圓的臉和圓圓的肚子讓他更像是西瓜攤攤主。
背地裏我喊他“瓜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