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陽子低頭望著蔡邦雄屍體,怔怔出神,良久後,又一聲長歎道:“可憐你一番苦心,竟難如願以償,你雖身死,仍返師門,列入昆侖派弟子!”
玄都觀主這種舉動,看的澄因大師站在一邊發愣。
再說楊夢寰為阻擋天南雙煞攫拿來負傷大漢,舍命攔截,幸得玄都觀主及時趕到,喝令退避,才未接實雙煞掌力正鋒,但仍被雙煞掌風餘力擊中,人由空中直摔下來,恰巧霞琳趕到接住他身子,替他推穴活血。
楊夢寰在閃避雙煞掌力時,已運內功護住要害,人並未重傷,經霞琳替他推宮過穴,血脈一暢,人便清醒過來,睜眼看自己不半身偎在霞琳懷中,心中一陣感愧,趕忙躍起,霞琳見他躍起時快速矯健,心裏一喜,問道:“楊師兄沒有受傷麼?”
楊夢寰點頭答道:“一時閉氣,尚無大礙,有勞師妹救護了。”
沈霞琳搖搖壯舉,一笑答道:“這樣我就放心了。”
說過話,覺得不對,羞得雙頰泛紅,低下頭玩弄衣角。
楊夢寰看她對自己如此關懷,心中又是感激,又是難過,暗暗歎息一聲,別過頭去,正見師父抱起那大漢滿身血汙的屍體,展望跑來去,說道:“師父,這人是誰,讓弟子抱吧?
”
一陽子見未受內傷,心中略慰,沉聲答道:“他是你入門師兄蔡邦雄,快行大禮!”
楊夢寰聽得一怔,因為一陽子門下就他一個徒工弟,平時又未聽師父談過,還有弟子,怎麼會憑空多出一個師兄來呢?看師父臉色凝重,那裏還敢多問,師父既叫行大禮隻得對那具滿身血汙屍體,恭恭敬敬叩了一個頭,雙手接過屍體。
一陽子回頭對澄因道:“讓我先葬了徒弟屍體,今晚止咱們再挑燈夜談,我還要有事和道兄相商,你和琳兒請先回觀中一步吧!”
澄因大師被他鬧的莫名其妙,又不便開中追問,隻好帶著霞琳,繞桃林先回玄都觀去,這邊一陽子帶著楊夢寰把蔡邦雄屍體,用火化去,裝入瓷壇,葬在觀後,一陽子運用大力金剛指神功,在墓上寫了道:“昆侖派一陽子入門弟子蔡邦雄之墓”。
葬好蔡邦雄,已到酉時,東方天際,明月初升,清輝似水,映照著萬樹桃花,一陽子滿懷沉痛,緩步回觀,數十年恩怨往事,齊湧心頭,忽然她回頭說道:“徒兒,你師兄當年因一時氣忿,誤傷了少林派門人,幾乎傷了兩派和氣,被我逐出門牆,但他事後思過向善,千方百計想再返師門,三度跪求丹室,均被我拒絕,當時他指天立誓,泣血苦求說,隻要我準他再返昆侖門下,不管我出給什麼難題,他都能辦到。當時答道,除非他尋得武林奇寶藏真圖,否則今生不要再作此想,那知我一句氣忿戲言,他卻認真起來,二十年來竟被他找到此圖,準備晉獻求我再收門下,可憐他到了玄都觀的門外,卻被天南雙雙煞追蹤擊斃,你以後技成出師,對好人固是不可妄傷,但對那些江湖中為惡之徒,盡管施下鬧辣手吧!”
楊夢寰聽得半懂不懂,隻是含含糊糊地答應,師徒兩人,緩步明月回到觀中,已是初更天氣,澄因大師就自等的不耐,本想發作幾句,可是玄都觀主一臉肅穆沉痛,倒使他不好再出口,呆立丹定室一角,看著老友反常情形出神。
一陽子移步在案前,開了抽鬥,取出一個紅漆木盒,恭放案上,先肅容跪拜一禮,然後打開,取出一幅圖象掛在案後壁上,楊夢寰台頭細看,隻見黃緞底麵上,用白線繡著一個道裝老人,背插長劍,栩栩欲活,楊夢寰正覺奇怪,陡聞一陽子喝道:“徒兒快來參謁祖師遺象,拜領昆侖派鎮山劍法。”
澄因大師心中凝,趕忙雙掌合十向壁上圖象一禮,輕輕拉著沈霞琳退出丹室,楊夢寰卻對著壁上圖象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禮,一陽子等他拜畢,收好祖師圖象,鄭重地說:“武林中都誤為昆侖派分光劍法隻有九十六式,其實大謬不然,這套劍法共有一百另八招,其中有十二式為全套劍法的精華,故又稱追魂十二式,變化神奇異常,因為我和你兩們師叔相約有言,非經三人同意,這十二招殺手,不傳記下代弟子,今夜破例讓你參拜祖師遺象,決意授你追魂十二劍,從明天起,我每天傳你一招……”
說著一頓,嚴肅的麵色中,略帶淒然,歎了一口氣又道:“出去,請你澄因師伯進來,今夜月色很好,可和琳兒一起練一會拳腳,沒有如喚你和琳兒都不準涉足丹室一步。”
楊夢寰雖覺出事非尋常,但卻不敢追問,躬身一禮,退出丹室,澄因正在大殿跨院中,指點琳兒練拳,楊夢寰轉告了師父的話,自個兒和琳兒去觀外練習拳劍,沈姑娘一聽夢寰陪她習劍,高興地臉上酒窩兒憨笑,那裏還有心去向老和尚的閑事。
且說澄因大師步返丹室,一陽子正全神注視玉盒中所藏的白絹圖案,玉鼎中香煙嫋嫋,氤氤飄渺,卓上兩支紅燈燭,光耀如晝,澄因走近身側,低頭一看,不禁了是一驚。
卓案攤著那幅白絹,絹上橫題著三個褪色大字“藏真圖”,下麵四句似詩非詩的偈語,寫的是:萬功歸秘元,一劍神州寒。
蒼鬆篩明月,石上流清泉。
偈語下麵畫著幾座連綿的山峰,挾持著一道幽穀,穀內峰回路轉,曲折盤旋,幽穀盡處,蒼鬆林立,一鬆特高,宛職撐傘,直向一個深澗中流去,溪水不大,如一條水簾下垂,隻是那深澗深不見底,圖上也沒有顯示出洞底景物,一陽子回頭望澄因一笑說道:“這帖藏真圖是天下武林人物心目中第一奇寶,百年來為尋這藏真圖,不知道毀掉多少江湖高手性命,我卻不勞而獲。”說著,又憶起逐出蔡邦雄的一段往事,不覺麵色淒然。澄因大師慈眉一聲答道:“武林中傳言藏真圖,歸元秘笈一事,我不過略有耳聞,而且傳說紛紜,你們昆侖三子,位列武林名宿,亨譽江湖數十年,見多識廣,必知其中真象,敢請一道其詳,老和尚洗耳恭聽?”
一陽子微微一歎道:“提起歸元秘笈,應回溯三百年前兩位奇人,玄機真人和三音神尼,兩人一個皈依三寶,一個入了玄門,同懷絕技,世無匹敵,內外功夫都達登峰造極,當時武林中門派分立,分少林、武當兩派最盛,弟子眾多,華山,昆侖、點蒼、崆峒、雲山、青城、峨眉七派次之,其餘名門名派雖亦各有獨特武功,但均無和以上七派相提並論,是時九派均出奇材,極中國武術人才一時之盛,九派掌門人各以正宗自居,相約比劍中嶽少林峰頂,各以獨門功夫以決名次。”
一陽子接著說:“天下英雄無不存一睹為快之心,少室峰前集武林空前絕後之盛會,九派各推好手三人出場,循環比賽,以定勝負,比劍七日,各派好手各有傷亡,華山、點蒼、崆峒、雪山四派首遭淘汰,少林、武當、昆侖、青城、峨眉五派再作決賽,五派人選都是當代精華,一人傷亡,不知要使多少絕技失傳,……”說著一頓,又歎了一氣。
澄因大師急於要聽下文,接口說道:“那比賽結果,究竟是那一派勝了呢?”
一陽子道:“如果真的那一次論劍結果,決了勝負,定了名次,當時雖然要傷亡幾位前輩,失傳一部分武學,或許能換得日後太平,偏巧在五派高手將要動手之時,玄機真人及時趕到了少室峰頂,力勸罷手息戰,不過五派各代掌門人,數百年來都為這次苦惱,好不容易,集各派精英一決名次,那肯就此罷手,玄機真人見勸解無用,立時以一雙肉掌挑戰五派高手,少林、武當、昆侖、峨眉、青城,都存爭勝之心,看他如此狂妄,貌視五大宗派,果然聯手攻他,那知玄機真人武功早已入化境地,在五百招內憑一雙肉掌打敗五派高手,榮獲天下武功第一的尊號,五派論劍決名次的爭執也就此打消,中嶽少室峰比劍之會,就這樣半途而散。”
澄因大師點點頭道:“那玄機真人可算作了一件大善事,使你們五大武林宗派之元氣精華都有保留下來,才能有現在武林中這樣鼎盛氣象。”
一陽子微笑道:“那次中嶽比劍被玄機真人技服五派,半途而散,可是五派對名次之事,並未就此息念做罷,相反的更是各自積極鑽研本派武功之長,並派弟子,混入別派,偷學他派武學,以備將來二次比劍爭名之用,這樣一來,各派對收徒一事,都是謹慎非常,資質、稟賦固然重要,身世來曆更要查明,以免被別派弟子混入,騙學武功,幾百年來這種明爭暗鬥,無時體止,致形成各派主腦人物均不敢以絕學授徒,可是各派武功卻因此日益精進,可惜隻是三兩主腦人物通其精要,門下大多數弟子,不過略學過一點皮毛而已。”
一陽子歎息一聲說:“即使是選傳下一代衣缽弟子,也必慎重再三,選了又選,才從千百弟子中選出一二,開壇拜祖,先讓他們立了重誓,永衛師門,才肯傳以絕學,數百年來,代代如此,各派武學自少室比劍之後,雖然突飛猛進,日益精深,但會的人卻是愈來愈少了。”澄因大師合掌宣一聲號道:“名氣二字害人不淺。”一陽子又一聲歎息:“就拿我們昆侖派說吧!那次少室山比劍之後,上幾代長老,苦心鑽研用盡心血,才創出分光劍法,和天罡掌法,可是分光劍法中最精要的追魂十二劍,卻不準傳授弟子,目前本派除了我和師弟師妹之外,找遍天下武林同道,隻知我昆侖派分光劍法有九十六式全套共有一百另八招,那不準授徒的十二招才是全套劍法的精華,我們兄弟妹,相約有言,必要經三人相商之後,選出繼承本派的衣缽弟子,才能把追魂十二劍授他,不過我已經改變了心意,拚違我們三人約言,決定把追魂十二劍授予夢寰,這孩子天資稟賦都是上上之選,更難得的是他人雖聰明機智,但心地卻很純原厚,十二年來已盡得我所學,如再學會了追魂十二劍後,我這師父也沒有什麼可傳的本領了。”
澄因大師聽了一怔問道:“你雖是一片愛護他的心意私授追魂十二劍,可是你們昆侖三子相約有言,以後你如何對師弟、師妹交代呢?”
一陽子放聲大笑,其聲直似龍呤虎嘯,震得丹室內燈焰搖擺,澄因大師聽老友笑聲特異,似有極度的悲壯,也有著無限的歡樂,老和尚聽了一皺眉頭,還未來及說話,一陽子忽然停住笑聲說道:“事情的關健就在這幅藏真圖了,五派論劍中途而廢,名次未決,雖都心念未息,可是玄機道人技服五派高手之後,臨去留下警句說武術之道,萬流歸宗,紅蓮白藕一家人,何苦用來作名、氣之爭,自相殘殺,今後那一派有再存比劍爭名之心,他絕不袖手旁觀,他本是一片善意,那知卻給他本人招惹來一聲麻煩。”澄因大師開言問道:“象他那樣的武功,還會有麻煩不成。”
一陽子答道:“天下之在,無奇不有,玄機真人出奇武學,據聞是從一本拳書上得來,即無師承,也無人教授,他的身世經曆,也沒人知道,九派比武中嶽少室峰之前,江湖上也沒聽過他,自那次技服五派高手之後,聲名震蕩了大江南北,受武林推崇為天下武功第一,這個天下武功第一的尊號卻害了他。”
澄因大師奇道:“怎麼天下武功第一的尊號會害了他呢?”
一陽子搖搖頭道:“武林中人,就算內功武學到了超凡入對的化境,視利祿富貴珍寶古玩如糞土草芥,甚到無我無相,戡破情關,靈台淨明,但對這名字仍難掙脫,玄機真人以一雙肉掌力服五大宗派高手,名聲震天下,固然是暫時壓服了五派爭名之心,消弭了一場殺劫,保留下一些精英元氣,其實說穿了,還是為了爭一個名字。他天下武功第一的尊號,又引動了那時代一位蓋世奇人心勢,那人不但是女人,而且還是一名沙門弟子,法號三音,佛家講無我無相,無嗔無念,可是她仍難拋卻嗔念無字,在玄機真人掌服五大宗派高手的第三年,這位三音神尼萬裏迢迢從阿爾泰山出發,找上了浙西括蒼山青岩,要和玄機真人一較武功,青雲岩開始了一場驚天地動鬼神的惡鬥,兩人武功真進了仙境,力拚了三天三夜,對折五千餘招,仍是難分勝負,第四天以上各以上乘內功相拚,到最後鬧了一個兩敗俱傷,兩人受傷都重,對坐運功調息,這時候兩人都知難再久於人世,大徹大悟後化敵為友,兩人又都沒弟子,遂把絕世武學絕世武學合錄成三本秘笈,藏在括蒼一座石洞中,命名為歸元秘笈,意思是說天下武學,萬流歸一宗,千變不離其宗,秘笈完成後,又繪了一幅藏真圖,埋藏在兩人交手的青雲岩上,這件事流傳到今已三百餘年,武林各門各派,都在挖空心思,欲得歸元秘笈,就是超然於門派之外的隱俠高人,江湖上一班綠林大盜,也都竭盡全力,尋找秘笈,聽說這幅藏真圖百年前為一位江湖獨腳大盜尋得,可是凶殺慘禍立至,偷覷歸元秘笈的人太多,任你武功如何高強,隻要一被人聞到風聲,必難免凶殺慘禍,此圖輾轉流落百年,不知傷了多少人的性命,迄今未聞歸元秘笈被人尋得,蔡邦雄不知從什麼那尋得此圖,天南雙煞想必是為奪這藏真圖,追了到玄都觀來。”說罷,又是一聲長歎,麵上神色淒然。
澄因問道:“藏真圖現已落你手中,你準備怎麼辦,也要去尋那《歸元秘笈》?”
一陽子答道:“我把追魂十二劍私授徒兒,就是準備把這堆老骨頭,葬送在括蒼山裏,三百年來各派之所以和平相處,其實都在集全力搜尋歸元秘笈,不管那派尋得,武林殺劫立起,近百年來華山派一支獨秀,自八臂神翁聞公泰接掌門戶之拍,更是能人輩出,日漸強大,對少室同比劍之辱,無時忘懷,天龍幫崛起黷北,短短幾年其勢已及江南,天龍幫主李滄瀾與其屬下紅、黃、藍、白、黑五旗壇主,本都是息隱風塵的奇人,嗔念一動,竟置數十年清修之身不顧,組織天龍幫,網羅江湖上無門無派高手,企圖在江湖九大門派外,另堅一支,目前江湖局勢,表麵上看風平浪靜,其實骨子裏劍拔弩張,看來二次比劍定名之爭,為期當在不遠,這歸元秘笈關乎今後武林命運,萬一所得非人,後果的悲慘實難想象,為著這一關係,我不得不上括蒼山一盡人力,是成是敗自難預料,不過這件事非我一人力量能辦,有心約你一行,可是你這和尚自命清高,不知是否願這次風險,如果你不願去,我也沒法強你所強,等我傳過寰兒追魂十二劍後,就要動身,現在聽你一句話,是不是願去?”
澄因大師低頭沉吟了一陣,答道:“此事有關武林後日劫運,老和尚自難推逶,再說我活了六十多年,生死了算不了什麼,隻是霞琳這孩子我放心不下,好孤苦無依,又身負血海深仇,……”
澄因大師說到這兒,一陽子微笑接道:“琳兒的事,我已代你籌謀,如果你願讓她投入昆侖派中,可由我寫封薦入我師妹慧真子門下,天南雙煞負創逃去,藏真圖風聲已泄,玄都觀勢難久留,不出一月必有人找上門來,在我們動身之前,必先讓這兩個孩子離開。”
澄因大師笑道:“她能投入昆侖門下,造化不淺,老和尚埋骨括蒼山,死而無撼,不過話說得前頭,霞琳身世牽扯到一件江湖仇殺恩怨,她娘臨死留下血書,要好長大後手刃元凶,這件事我不能瞞她一輩子,勢必要讓她知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將來要是給你們昆侖派惹上麻煩,可不要怪我老和尚事先沒有說明。”
一陽子正色問道:“沈姑娘是不是藍衣秀士沈士朗的女兒?”
老和尚麵色一變道:“怎麼,你……知道這件事?”
一陽子歎息道:“十五年前沈士朗夫婦遇害潛山的一檔事,江湖上早有傳言,不過我勸你最好不要讓她知道身世,害死沈士朗夫婦的百步飛鈸齊元同,已投歸天龍幫內,現掌紅旗壇,報仇這件事隻有等待機緣,妄動不得,你早告訴她,是害她。”
澄因大師慈眉徒一展,雙目神光閃動,接道:“這麼說,隻有我老和尚替她出麵,鬥鬥齊元同了。”
一陽子微微道:“你鬥齊元同,我不信你不致失敗,問題在天龍幫人多勢眾,海天一叟李滄瀾,確為近代武林中傑出怪才,你大概聽說他一拐服四醜的事吧!川中四醜在鄂、蜀一帶綠林道上,算得上最難惹的人物,武當、峨眉、青城三派弟子,屢次圍殲均難如願,為此三派還傷了不少高手,李滄瀾路過鄂西,無意中遇上了四醜,一夜工夫折服了四個魔頭,把他們收羅到天龍幫中,這件事三年前曾盛傳於中原武林道上,照目前情勢發展下去,天龍幫實大有駕於九派之上的趨勢,如果我看法不錯,十年內武林中有大變化,也許各派精英都要毀在這次浩劫之中,沈姑娘報仇之事,何必急在一時,她即已入昆侖門下,我們昆侖三子自是不會坐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