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白衣少女(3 / 3)

老和尚長長的歎歎氣道:“本來我已是世外人了。因為琳兒這一點恩怨糾纏,竟自無法擺脫,看來一個真想要到無嗔、無念的地步,談何容易,即不能躲避塵世,還談什麼飄然世外,我這就回遮陽寺打點一下,老和尚要是死在那括蒼山,總不能讓遮陽寺沒有了住持方丈,三天後我再來玄都觀,借機把我壓箱底的十八羅漢掌,最後幾招傳給你徒弟。”

說畢,霍然離然,兩雙寬大袍袖一抖,人已離了丹到,接著一個騰步,宛如巨鳥增淩空而去。

三天後澄因大師果然又來,隻是手中多了一柄禪杖,一僧一道盡半月工夫,把追魂十二劍和十八羅漢掌,傳授給楊夢寰。

因為那十二追魂劍是昆侖派中最精妙的招數,沈霞琳在未拜列昆侖門牆之前,一陽子是自是不能傳授。

十八羅漢掌,沈姑娘早已學會,所以這半月中最忙的還是楊夢寰一個,白天習掌,晚上練劍,那追魂十二劍雖隻有十二個招式,卻是繁雜異常,一招出手,後麵十一招變化都藏在那一招之中,楊夢寰學了半月,才算勉強學會。

一陽子急著要趕去括蒼山,無暇再待徒兒習練純熟,就把夢寰和霞琳喚入丹室,取出兩封信,交給夢寰說道:“你已追隨我十二寒署,也該回家一趟看看你爹娘,省親之後不必再到玄都觀來找我了,把這封信送上昆侖山金頂峰三清宮,親交你兩位師叔拆閱。”

楊夢寰接過信,拜伏丹室,十二年師恩似海,一旦別離,不禁悲從中來,伏地流淚不止。

一陽子笑喝道:“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你這樣哭哭啼啼那裏有丈夫氣概,快起來吧!

”楊夢寰隻得站起,垂手靜立一側。

澄因大師撫著霞琳秀發道:“你一陽子師伯憐你孤苦無依,已準備你列身昆侖門牆,此去金頂峰拜師,要好好用心學習武功才好。”

說過幾句話,慈眉微鎖,一臉暗然神色。

沈霞琳聽得一怔,兩隻圓圓的大眼睛裏,湧出兩眶淚水,問道:“怎麼,師父不要琳兒了麼?”

澄因大師勉強一笑道:“你能拜在昆侖門下,是天大的造化,怎麼這樣大孩子了,連一點世故都不懂。”霞琳又問道:“那麼琳兒要一個人去昆侖山了?”一陽子微笑接道:“和你楊師兄一塊去!”

小姑娘一聽說和夢寰一起走,笑顏頓開,站一邊不再說話。

一陽子從澄因大師手中接過一個白布小包,交給夢寰說道:“此物必須珍藏,親交你三師叔手中。”

楊夢寰接過藏入懷中,一陽子又吩咐道:“你到家後,可留住一月,再趕赴昆侖山金希峰三清宮去,一路上要好好照顧你沈師妹。”

楊夢寰躬身答應,一陽子立即催促兩人動身登程,兩人當天上午就離開了玄都觀。

楊夢寰和沈霞琳走後不久,一陽子就觀中幾個道人叫到了丹室,這玄都觀規模雖大,香火卻是不盛,除了桃花盛開時節,偶有遊人來此賞玩之外,平時就很少有人到此,觀中除了一陽子和楊夢寰師徒之外,就隻有四五個打雜的香火道人,玄都觀主交代了幾個香火道人幾句,產即和澄因大師飄然直奔浙南括蒼山去了。

且說楊夢寰和沈霞琳,拜別了一陽子和澄因大師,離開了玄都觀,乘小舟沿沅水而下,這一帶河狹流速,小船如箭,楊夢寰掌著舵坐在後梢,低頭看著小麵上幾麵桃花,逐波浮沉,沈霞琳站在他側麵側,回顧那漸漸消失的萬株桃樹,臉上掛一份微微的笑意,眼眶裏卻含著兩溺淚水,似有無限的歡愉,也有著無窮傷感受。

直到船過剪家溪,玄都觀景物全失,她才慢慢轉過頭看著楊夢寰問道:“楊師兄,你到過昆侖山麼?”

楊夢寰搖搖頭答道:“十二年來除了師父帶我回過兩次家,探望爹娘之外,就沒有離開玄都觀。”

沈霞琳嗯了一聲,貼著他身邊坐下,說道:“我不大記事的時候,就被我師父帶到遮陽寺,十幾年除了遮陽寺和玄都觀,我就沒有去過別的地方,師父又一直不告訴我的身世,我想我的爹娘一定是不要我了,要不,這多年來他們為什麼不看看自己的女兒呢?”

說過話,抬起頭,望著天上悠悠白雲,兩行淚珠兒漱漱落下。

船如奔馬,勁風拂麵,沈姑娘身上幽香襲人,楊夢寰麵對玉人,感慨萬千,看她一臉戚苦神情,不禁心動,很想勸慰幾句,又不知從那裏說起才好,一時也怔在那兒,說不出一句話來。

沈霞琳緩緩低頭,猛見楊夢寰發愣模樣,不由一驚,連忙說道:“楊師兄!我說了錯麼?”楊夢寰先是一怔,繼而一笑說道:“沒有。”霞琳又問道:“那你為什麼出神發愣呢?”

夢寰道:“我想勸慰你幾句,可是不知道說什麼對。”

霞琳嫣然一笑,愁容盡斂,用衣袖抹去臉上淚痕,伸手把住舵說:“休息一會兒,讓我掌舵吧?”楊夢寰不忍拂她好意,隻得讓他。天色已快要入暮的時候,已到了洞庭湖中,看煙波浩翰,帆影千葉,停泊湖中的漁舟,晚霞裏飲煙嫋嫋,漁家女布衣赤足,坐船頭補網談笑,沈霞琳那見過這等景物,眉飛色舞,她玉腕搖櫓,單從那停泊漁舟最多處,穿繞而過,她看人家,別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到她的身上,覺得一個嬌柔美麗的小姑娘,那來那大臂力,搖櫓裂波,其快如飛,沈姑娘小時候就被澄因大師大師送入遮陽寺,很少和生人接觸,心潔如玉,雖然千萬道目光齊注著她,她竟是毫不畏懼,仍然運櫓拔水,穿繞漁舟而走。

驀地裏,兩隻梭形快艇,分左右急駛而來,猛向沈霞琳和楊夢寰所乘小船,小姑娘正玩得高興,猝不及防,眼看右邊快艇就要碰上小船,楊夢寰猛的伸出右臂,單掌迎著急來快艇,潛運真力,一擋一拔,梭形快艇被一拔之力,打旋斜過一邊,沈霞琳了自驚覺,右腕用力搖櫓,翻起一個水花,小船驟然衝起八尺,裂開了一道水痕,避開左邊快艇,耳聞快艇中傳來幾陣冷笑,破浪如飛而去。

沈霞琳目視兩般快艇走去,越想越覺氣忿,掉過船頭,就要追趕,楊夢寰卻低身說道:

“算了,他們船快,我們追不上!”

沈霞琳茫然問道:“我們又沒有招惹他們,他們為什麼要欺侮我們呢?”

這一問,問的楊夢寰瞪著眼答不出話,為什麼?連自己也不明白,怔了一怔答道:“我常聽師父說,江湖無奇不有,這了算不了什麼大事,我們還是趕路吧!”

霞琳點點頭一笑,掛上風帆問道:“寰哥哥,我們往那裏走呢?”

楊夢寰聽她越叫越親熱,幹脆由楊師兄變成了寰哥哥,不禁呆了一呆,心想:看樣子她對我越來越情意愈深,師父叫我好好照顧她,話中含意深刻,這位小師妹本來生性嬌蠻,連他師父澄因大師都不怕,對自己卻是處處遷就,絲毫不肯違拗,可是自己心目中中有愛侶,勢將辜負她一片深情……他心裏想著,抬頭看霞琳正低頭望他,秀目裏情思無限,一陣感傷,低聲應道:“往東走,今晚上如果風順,明天就可以到我的家了。”

沈霞琳轉舵揚帆,小般破浪東進,她卻在夢寰對麵坐下,皺著眉頭問道:“寰哥哥,你家裏都什麼人,不知道伯母會不會喜歡我,我從小就沒有爹娘管教,變成個野丫頭了。”

楊夢寰聽得一凜,淡淡答道:“我媽媽最是慈愛,她一定會喜歡你!”

霞琳雙眉一展,笑道:“真要這樣,我就變得最聽話,不要讓她生一點氣。”

說過話滿臉笑容,轉身伏在般上玩水,楊夢寰隻看得心中冒上來一股寒意。

洞庭湖縱長三百餘裏,碧波如鏡,茫茫無涯,風帆蕩漾,船行頗速,沈霞琳意怡神快,縱目四望,滄茫暮色中漁舟如梭,不少船上也燃起***,乍明乍暗,如千百萬隻流螢舞空,楊夢寰卻無心欣賞暮色湖景,抱膝坐在船頭,心潮洶湧,起伏不定。

忽然,一隻雙桅巨船,揚帆而來,不大功夫,已追近楊夢寰的霞琳所乘小舟,同時右側又急駛過來四隻梭形快艇,沈霞琳從艙中取出兩把寶劍,一把給送夢寰,說道:“寰哥哥,你看他們又來了,這一次不給他們一些顏色看看,他們還以為我們好欺侮呢?”

就在霞琳說話期間,四隻梭形快艇,已一字排開,攔在小船前麵,每隻快艇頭上都站著一個短裝大漢,楊夢寰也有點冒失了,接過沈姑娘手中長劍,冷笑一聲,問道:“楊某人和各位素不相識,我們又不是腰纏萬貫的商族行賈,各位這樣苦苦相逼,卻是為何?”

左首第二艘快艇上,一個四旬左右的大漢笑應著:“二位如果是富商行族,我們了犯不著這樣勞師動眾,請問你朋友一聲,和玄都觀主一陽子是怎麼樣稱呼?”

楊夢寰麵色一變,厲聲答道:“玄都觀主是我恩師!你們要怎樣?”

那大漢又笑道:“一陽子老前輩威震江湖,對他老人家弟子怎麼樣,我們還不敢,不過我們總舵主久聞昆侖派劍術天下無敵,想借機和二位交個朋友!”

楊夢寰看人家說話的很客氣,一時間也沒法子發作,皺下劍眉答道:“楊某人初離師門,不懂江湖上的規矩,貴總舵主既願折節下交,楊夢寰當得拜見。”

那大漢點點頭道:“大俠高足,確是不凡,楊兄看起來倒不像初涉江湖,我們總舵主不敢有勞大駕,他已親自趕來了!”

那大漢說著話,伸手向右邊一指,楊夢寰轉頭看去,隻見一艘雙桅大帆船上,船門大開,裏麵燈光輝煌,耀如白晝,艙門外對站著四個彪形大漢,青一色密扣對襟短裝,白裹腰倒趕千尺浪,懷抱著厚背薄刃鬼頭刀,艙中間虎皮金蛟椅上,坐一個身軀修偉,五旬上下蒼白長須拱手一笑,道:"無故攔舟,驚憂清興,請過艙中吃杯水酒,聊謝失禮之罪!”

處此情形,楊夢寰自是推辭不得,回頭低聲對霞琳道:“佩上寶劍,我們一起過去。”

說畢,首先一躍登上大船,沈姑娘緊跟在夢寰身後也落上船頭。

長須老者望著四艘快艇上大漢,說道:“你們看好客人船隻,如果稍有損壞,就不準再見我!”四個大漢當胸一立,對老者一躬身,快艇立時散開,長須老者才回頭對楊夢寰道:

“屬下無知,言語開罪之處,望勿見怪,艙中已備水酒,請入內小飲幾杯如何?”

楊夢寰長揖答道:“晚輩初涉江湖,不懂規矩,承蒙邀宴,何幸如之,敢請敢請教老前輩上姓尊名,以便就教?”

那老者手捋長須哈哈大笑道:“老朽二十年前和一陽子和一麵之緣,承他仗議相助,我才多活了這幾十年,我們先後艙中吃幾杯,我還有事請教。”抱拳肅客。

楊夢寰步入艙內,四個抱刀大漢躬身行禮看艙中布置的金碧輝煌,華麗已極,紫檀雕玉花八仙桌,早已擺好香茶細點,兩個青衣童子垂手侍立一邊,長須老者讓夢寰和霞琳落了座位,望著沈姑娘笑道:“這位姑娘也是昆侖門下弟子麼?”

霞琳大眼睛一轉,答道:“怎麼不是!我和夢寰哥哥都不會喝酒,你有什麼話快些說完,我們還急著趕話呢。”

楊夢寰聽得一皺眉,長須卻捋須大笑道:“好啊!姑娘快人快語,不失為巾幗俠風,二位行址何處,我順便奉送一程,這樣既不耽誤二位行期,又可長夜清談。”

楊夢寰接口答道:“我們準備在嶽陽登陸,隻是不敢有勞大駕。”

長須老者搖搖頭笑道:“一夜風帆,何勞之有。”

說過話,吩咐艙門外四個抱刀大漢,張掛雙帆直放嶽陽,又令兩個青衣童子收了茶點,換上酒菜,和夢寰、霞琳對酌起來。

楊夢寰和沈霞琳都不會喝酒,喝了幾盅,停杯不吃,長須老者也不硬勸,隻管自己酒到杯幹,一連喝了有百杯以上,才放上灑杯,和夢寰談些江湖奇聞,絕口不提一句正事,楊夢寰忍了又忍,到最後還是忍不住,問道:“老前輩邀晚輩登舟時,曾說過有要事賜告,現已酒醉飯足,願洗耳恭聽教言?”

長須老者歎了氣道:“令師對我有救命之恩,二十年愧無一報,日前傳言令師得了武林奇寶藏真圖,致引起各派高手雲集湘北,風聲初傳,來人已是不少,大概這幾天中三湘水在上就要掀起一聲爭奪藏真圖的風波,為了這幅寶圖,百年來不知葬送了多少武林高人的性命,江湖恩怨仇殺,常常要波及數代,你既是昆侖弟子,難免不被波及,此事真象如何,我也不敢斷言,實不相瞞,老朽也是為藏真圖奉命而來,二位早離是非之地,不失上策,令師一代劍俠,必有自保,不過二位今後行藏,應求隱密,炫技自露,無疑是自尋煩惱,江湖機詐,一言難盡,為求達目的,其手段慘醋已極,我能奉告二位的也隻有這些,咱們再見麵敵友難料,我送二位這一程,談不上報答令師恩德,隻能算聊表寸心,如不是機會巧,被我屬下先察覺兩位行蹤,要落在別人眼中,不但要會給令師增加無窮麻煩,二位恐怕也要吃苦頭了。”

長須老者一席話,聽得楊夢寰又驚又急,憶恩師近半月神態,確實有異,想必和那死去師兄蔡邦友身上搜出的白絹有關……再想師父要霞琳和自己離開玄都觀的神色,似很急促,前想後想,這件事八成是實,抬頭看霞琳正睜著大眼睛看著他,臉上卻是一種茫然無措神色,似乎她把一切禍福都信托在自己的身上。

楊夢寰想了一陣,劍眉微挑,一臉堅毅神情,笑道:承蒙老前輩如此愛護,楊夢寰銘感肺腑,家師是否得到藏真圖一事,晚輩實無所知,恕難奉告,各派高手雲集湘北,準備對付家師和晚輩,那是別人的事,晚輩幼稟恩師慈訓,素無犯人之心,但是昆侖派門下弟子,卻也不是貪生怕死的人,事情如迫到頭上來,縱然是刀山劍海,晚輩也無所懼,老前輩奉命到此,求藏真圖,留晚輩同舟夜談有所不便,我這就告辭了。”說過話,起身一揖和霞琳向艙外走去。

猛聽那長須老者縱聲笑道:“一陽子豪氣幹天,楊老弟盡承師風,昆侖門下果是不凡,老朽佩服得很,難得這一夜清談,何以竟決求去,順風揚帆,天亮前可達嶽陽,今宵一別,日後敵友難分,我們再有機會碰麵機會,說不定我要討教老弟分光劍法,無論如何請二位受老朽相送一程,也讓我聊盡一點心意……”一說至此攸而住口,長須顫動,麵色淒惶,似有著無限傷感。

楊夢寰知他此刻心中難過已極,既圖報師父當年救命之恩,又不能逆命行事,看他滿臉痛苦神情,倒不便執竟而去,微笑著重返艙中,落座說道:“老前輩留客情切,晚輩們隻好叨擾了,武林中偶伸援手,本屬尋常小事,老前輩盡可不心為家師當年相助小惠,感到左右為難,再說就是老前輩放心不問藏真圖事,別人也不會放過晚輩師徒,不過這藏真圖是否真的落在家師手中,晚輩確未聽家師說過!”

長須老者歎口氣道:“楊老弟見識不凡,幾句話確不是平常人所說出口,老朽又有幸看見一代人間偉丈夫……”

說道一頓,又道:“不管怎麼樣,老朽總是愧對令師,天龍幫規令禁嚴,來的人又不隻老朽一個,二位多珍重!”說完,端起桌上酒杯,一飲而盡。

此後,兩人都不再提藏真圖事,秉燭對坐,盡談些江湖怪聞,沈霞琳坐在夢寰身側,時而靜聽那長須老者講話,時而秀目含情,深注著夢寰微笑,燈光下看她,愈覺得秀美絕倫,這丫胸無城府,心若瑩玉,她見寰哥哥談笑自若,竟也是無憂慮神色。58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