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的。杜勝聰絕不會告訴他,琤琤的身份。
他就算翻遍整個格陵,也不一定能找到神出鬼沒的琤琤。
“你想知道?”酒意上頭,杜麗聰低聲回答,“她的父親,就是大名鼎鼎的黑桃K。人人都叫她K小姐——如果我是你,就絕不招惹她。”
痛快說畢,她將半杯殘酒置於欄杆上,離開。
杜麗聰認為,哥哥欣賞的人一定夠聰明。
既然夠聰明,當然要把美豔帶刺的薔薇丟在腦後,再不想起。
杜家做的是正當貨運生意,城中首屈一指的誇父快遞就是杜勝聰的得意之作。
所以琤琤是杜麗聰的閨中密友,K小姐不是。
而大部分的時間,琤琤隻能做K小姐。
K小姐是黑道中的第二號人物,能自由來去的地方並不多,實彈靶場是其中之一。
她熱愛射擊,隻要人在格陵,天天都會抽時間打靶。
但她並不教杜麗聰槍法,也不喜別人到靶場打擾。
有一日,杜麗聰心血來潮,興衝衝開著三菱跑車,到靶場去接琤琤去試一家新開的日本餐廳。
琤琤練槍的時候一定清場。
空蕩蕩的射擊場內隻有雙手執一支勃朗寧的豔女。
那槍聲真是寂寞得可怕。
練習完畢,琤琤摘下耳罩,一邊收回靶紙,一邊對杜麗聰道:“你知不知道——我最近常常在這裏碰到一個人。”
杜麗聰奇道:“誰?誰敢到這裏來找你?”
“我原先以為他是無知者無畏——可真小瞧了他。”琤琤對杜麗聰笑笑,算過環數,又拿起槍來裝子彈,“最近真是退步了。我再多射一輪。”
杜麗聰一邊退後一邊戴上耳罩:“到底是誰?告訴我。”
一襲黑衣的琤琤扣動扳機,一連開了數槍。
琤琤有很多事情都不告訴杜麗聰,後者也不追問。
少知道一點,對大家都是一種保護。
她們再次碰麵,是杜麗聰聽說琤琤要離開格陵一段時間,目的地是西雙版納。
於是興致勃勃開出一張清單送到貿易公司來:“替我帶這些東西。尤其是這幾種香料。”
每次琤琤“出差”,都會幫杜麗聰帶一些私貨——但這次她卻隻是窩在大班椅內,把清單往桌上一推:“那是煙幕。我要去烏幹達。”
“烏幹達?”杜麗聰失聲道,“怎麼連你也要去趟這渾水?”
她最近聽大哥說起,城中一位要員的母親突發重病,聽了中醫的話,要一味白犀角入藥。
白犀角極其珍貴,彼時偷獵已經幾乎禁絕,高級法院中又有酷吏智勤坐鎮,抓住了可不是鬧著玩的。
但成王敗寇,在此一舉。城中凡是有點辦法的藥商都想走黑桃K的路子,而這一塊生意,他一向交給獨女K小姐負責。
杜麗聰萬萬沒有想過閨中密友要親身犯險:“琤琤,那個地方連年內戰,政局混亂,別去。”
琤琤媚笑,安慰杜麗聰:“又不是一個人去。我爸選的都是心腹。”
杜麗聰不做聲,恨恨地盯著閨中密友。
她想問——心腹?你爸答應了誰?是不是明豐?你和誰去?是不是明豐孟家的長子?
但問了也是白問,琤琤統統不會回答。
沉默了一陣,反而是琤琤取笑她:“麗聰,連我都聽說了——那誰誰家的二公子,早已發下話來,每天晚上九點都在百麗灣等你,等到你肯和他一起出海為止。”
杜麗聰挑起眉毛:“是呀,若要追一個人,當然是約她一起出海曬月光,而不是烏幹達獵犀。”
豔女懶懶地窩進大班椅內,轉了一圈:“怎麼又惱呢?聽說當地黑木雕和咖啡豆不錯,你要不要?”
當然是不要白不要。
琤琤去了二十一天。杜麗聰擔心了二十一天。
可恨電視裏並不是天天會播報烏幹達局勢。杜麗聰提心吊膽的厲害,眼皮一直跳。
直到黑木雕和咖啡豆送到杜家來,她才知道那件事情已經告一段落。
但琤琤沒有像以前那樣,立刻來見她,立刻來問她:“麗聰,最近有什麼好玩?”
杜麗聰每天開車去靶場等,但琤琤不見蹤影。
她這樣人間蒸發,不是第一次。
她本來就屬於夜晚。
隻是這一次,杜麗聰總覺得自己要失去她了。
杜麗聰苦苦守候了一個月。但時移世易,往往就在一瞬間。
政經報道中,那位要員旗幟鮮明站到明豐這邊。明豐青雲直上,成為特區重點培植企業。
孟國泰與新上任的特首簽訂十年發展大計,又在特區區旗前握手合影,全部過程在整點新聞中循環播放,一時風頭無兩。
那邊廂,小報傳出消息,說是神經外科的大國手伍宗理被黑道挾持做秘密手術。
警方欲介入,當事人卻矢口否認:“現在媒體真是太荒唐。何不幹脆說我被一名豔女拿槍頂著頭部,每一針都縫得心驚肉跳——這樣能否滿足民眾獵奇心理?”
不了了之。
一個代表這座城最光明的部分,一個代表這座城最黑暗的部分,當然風馬牛不相及。
實在看不過眼妹妹這樣焦慮不已,杜勝聰捉住她,促膝長談。
“別等了——你知不知道K老大的地盤最近無緣故被警方掃蕩了十幾次。局勢這樣緊張,你再不避諱,小心被叫去問話。”
杜麗聰大駭:“怎麼回事?”
和K小姐一起去烏幹達的四名心腹當中,有個叫做阿梓的通訊員,一向深受K老大器重。
“K小姐一向和阿梓麵和心不合。這次他沒能活著回來,警方便紅了眼。”
杜麗聰恍然大悟。這位阿梓,一定是警方的眼線:“死無對證。他們隻怕都沒法證實他們去的到底是哪裏。”
“所以才來踩場泄氣。”杜勝聰淡淡道,“道上都說是K小姐趁機下殺手,但她不承認,說是意外。”
杜麗聰沉默。
依琤琤敢作敢當的性格,她說沒有做過,就是沒有做過。
杜勝聰倒了一杯咖啡來:“風聲太緊,她總要去避避風頭。所以別找了。她總歸還會來找你的。”
杜麗聰撫摸著琤琤送來的黑木雕,一顆心不知是悲是喜。
又問哥哥:“挾持伍宗理的,真是琤琤?”
杜勝聰喝一口咖啡:“是。”
“誰受傷了?”
“你認識……”
杜麗聰終於惱了:“我認識?我認識個屁!我連你都不認識了——你都知道的比我多!”
“好好地說什麼粗話呢?”杜勝聰歎息,“畢竟我們兩家有淵源——麗聰,她當你是朋友,才不告訴你。”
“好笑了!”
杜勝聰終沒有再接話。
其實他想說——麗聰。她真的當你是朋友。一直都是,不會變。
既然琤琤是去避風頭,杜麗聰自然不敢再大張旗鼓找她,隻是不免有些鬱鬱寡歡。
當著杜勝聰的麵,她叼上一支煙:“喂,借個火。”
杜勝聰臉色鐵青,劈手奪下。
不是沒有打過妹妹,但她已經這樣大,如何下得去手。
他寫下一個電話號碼:“拿我書房那架電話打給她。她在巴黎。”
杜麗聰便雀躍地將電話打到琤琤在巴黎的居所去。
一接通,那邊卻響起一把似曾相識的男聲:“哪位。”
杜麗聰以為自己打錯,怔忡之餘,又去看那字條上的電話號碼——這時才聽見琤琤的聲音響起,略帶薄怒。
“電話給我。”
杜麗聰聽那男人輕笑:“你過來拿,還是我過去?”
她眼前發黑,雙腳發軟,匆匆掛了電話,一顆心再次落到穀底。
上次令她有這種墜落感的,是同一個男人。
他那時擋住了琤琤的耳光,得以一親芳澤。
然後他對琤琤說了一句話——你和我走,還是和她?
看起來是有商有量,但其實他並不給琤琤選擇的機會。
琤琤似乎也沒有多加掙紮。
終於選擇了他。
這次他們兩個的離開,不再是一支煙燃盡便算數。
杜麗聰渾渾噩噩過了兩個多月,便聽說孟先生先回來了。
於是在社交場合中兩人再次不期而遇。
因為明豐氣勢如虹,他現在是最炙手可熱的單身漢,再也沒有人會非議他的出身——況且細數起來,他的出身並不低賤:他的母親是孟國泰明媒正娶的發妻,出身於聲名顯赫的中醫世家。
杜麗聰照例立在陽台上,冷眼旁觀那些名門淑媛,如何眾星捧月一般地簇擁著明豐的繼承人,聽他講商界軼事,笑聲如鶯啼嚦嚦。
逮著空子,他又離開那繁華,走到了杜麗聰身邊。
落在他人眼裏,隻當杜家這位孤僻的小姐突然走桃花運。
這是孟先生自烏幹達回來後杜麗聰第一次見他。
他站在溶溶月光下,整張臉仿佛鍍著一層銀輝。
杜麗聰驚懼地發現,他有半張臉再不會笑了,那對曾令人輕鬆愉快的酒窩,隻剩下一個。
即便如此,並不影響他的相貌——挑剔如杜麗聰也不得不承認,每次見他,都覺得魅力在上升,難怪那些女人都鬼迷心竅。
“杜小姐——”
杜麗聰不禮貌地打斷:“孟先生,聽說你兩個星期前從巴黎回來,已經和三位名媛相看過——不知道哪位幸運兒會成為孟家未來的女主人呢?”
孟先生一怔,不知她竟在關注自己行蹤。
“琤琤呢?”
他怎麼還來找她要人?他才是一直和她在一起的那個人!
他從巴黎回來,還問她琤琤在哪裏?
杜麗聰語氣不善:“孟先生。我說過,不是誰都可以叫她琤琤。”
孟先生看著杜麗聰,月光下她大眼靈動,臉龐素冷。
良久,他翹起一邊嘴角,露出酒窩:“原來如此。”
杜麗聰重重頓在欄杆上的那隻香檳杯突然直跌下去,摔得粉碎。
第二天,杜麗聰立刻收拾行李去巴黎。
她在盧浮宮附近呆了整整一周,不停在塞納河邊來回走動,終於有人來帶她去見琤琤。
警方的動作已停止,但琤琤不知道是在躲誰,換了一間更隱秘的公寓藏身。
七彎八繞,穿街過巷,杜麗聰才見到閨中密友。
她穿一條蓬裙,披一條大披肩,窩在柔軟的沙發裏,手裏拿著一碟蛋糕。
她發胖了足足十幾磅,一張臉蛋珠圓玉潤:“麗聰,你也太不小心了。你知不知道——他派人從格陵一直跟蹤你到巴黎,和你一樣耐心好,足足七天,就等我上鉤。”
看到她已經喜出望外,杜麗聰哪裏管得許多:“管他呢,我知道你擺得平。走,帶上你的保鏢,我們一起去逛逛。”
琤琤卻發懶不想動,攏一攏披肩,指著窗外:“你若想看鐵塔,那邊望出去便是。”
杜麗聰這才發現端倪:“你……懷孕了!?”
琤琤點一點頭,隨即苦惱:“整條腰瞬間漲大一圈。你再看看我這張臉,腫脹得厲害。真怕美不回來。”
聲聲刺耳,杜麗聰強忍心痛:“是誰?是不是他?”
“不然還能有誰呢?”琤琤失笑,“雖然我們大吵了一架,但我還是想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難怪他回到格陵,還要來問她琤琤的下落:“你們吵架了?為什麼?”
琤琤劃著盤子裏的蛋糕,慢吞吞道:“他想和我來真的——孟國泰和黑桃K聯姻?那太可笑了。”
杜麗聰驚得肝膽俱裂:“他知道孩子的事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