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浩癡癡地望著婦人的背影,心頭感到無比的淒涼,她是娘的化身,見了她,像是重見到了死的娘,他渴望多看她一會,但她走了。
隨著這感受湧起的,是無邊的恨、仇,又在血管裏奔流,登時食不下咽。
古秋菱驚詫地道:“少俠見到我義母,似乎心事重重?
這一點破,丁浩眼角的痛淚便忍不住了,順腮滾了下來,這使他很窘,在一個女麵前掉淚,但這發自內心深處的悲傷,偏偏又控製不住。
古秋菱不由怔住了。
丁浩抹去了淚痕,勉強一笑道:“請恕在下失態!”
古秋菱與丁浩互談過身世,心也料到了幾分,忙道:“那裏話,這正說明了少俠是性情人。”
丁浩忍不住脫口道:“她太像了,使在下情不自禁……”
“少俠是說我義母?”
“是的!”
“太像什麼?”
“像先慈,幾乎難以分辨。”
“啊!原來如此,怪不得少俠突然傷感起來!”
“令義母看上去,似與常人無異?”
“是的,她隻是忘了過去,但對現在的,卻十分清楚。”
“她也是武林人嗎?”
“是的,她當初救我時,功力平平,入宮之後,經夫人診察,發現她一度喪失功力,僅恢複了兩三成,經夫人調治之後,已完全恢複,可惜,她喪失了記憶,無法說出身世與遭遇!”
丁浩沉聲道:“在下全力以赴,誓要找到蔣光彥被竊的靈芝,使她灰複記憶!”
古秋菱激動地道:“我在此先向少俠致謝!”
“不敢當!”
就在此刻,隻見小燕匆匆奔入,她已改換了宮妝秋菱一禮道:“稟使座,高總管業已查驗出七指殘煞的死因!”
“啊!
丁浩精神大振,星目電張,迫不及待地道:“是如何致死的?”
小燕抬起手,她手赫然持了一隻小巧的白玉盞,遞到丁浩幾上,丁港一看,竟然是一粒綠豆大的藍刺。
小燕又把玉盞送與古秋菱過目,才道:“這料芒刺,是高總管從死者的腦勺起出的,因有頭發遮住,所以先前均無法發覺,若非高總管用‘探毒珠’查出是死於毒,孩真發現不了!”
丁浩驚聲道:“什麼毒,何以全身沒有毒跡象?”
“據高總管說,這毒叫‘無影飛芒’,是毒之毒,見血斃命,毫無痕跡!”
丁浩倒吸了一口涼氣,如果下手的,也賞自己一粒“無影飛芒’,恐怕也活不了,照這樣看來,自己是多疑了,下手的不是威靈宮的人,否則不會自己泄底,僅可以死因不明了之。
古秋菱接著道:“高總管江湖閱曆極廣,可以說博古通今,是夫人的智囊!”
小燕插口道:“高總管是有名的‘女諸葛’,歧黃術算土木,無所不精。”
“小丫頭,別替老身吹噓!”
隨著話聲,一個宮妝的白發老嫗,轉了出來,麵目慈和,使人一見便生好感。
丁浩心忖,威靈宮的人,看來俱非邪惡之輩,自己以前的猜測完全錯了,當下不待引介,站起身來道:“前輩想是高總管了,晚輩丁浩這廂有禮!”說完拱手一揖。
高總管欠身還禮,微笑著道:“請坐,不必拘禮!”
說著,自在旁邊坐下,丁浩坐回原位,古秋菱含笑道:
“姥姥有興喝一杯嗎?”
高總管一擺手道:“不了,你陪客人盡興罷!”
古秋菱向丁浩勸了菜,然後道:“姥姥,這‘無影飛芒’是天生的,還是人工製煉的?”
“當然是人手做的,先用鐵製成芒刺,然後膈淬以‘無影之毒’!”
“能發這種細小之物,功力必然相當可觀?”
“這還用說!”
“姥姥是怎麼知道的?”
“在‘毒經暗器篇’上載得有,首製此歹毒之物的是漢代一個魔道巨擘‘超生太歲西門倪’,如何傳下來不得而知!”
“對了,還有件事請教姥姥……”
“什麼事?”
“這是了少俠提起的,以前我從未想到過,姥姥當然也知道石紋劍……,“知道!”
“威力比我這月魄劍如何?”
“同屬仙兵利器,可以說不分軒輊,但差別在於使用者的本身功力修為深淺。”
丁浩忍不住接口道:“那就是說,功力愈深,愈能發揮威力?”
高總管一點頭,讚許地道:“對了,正是這句話!”
古秋菱接著回話頭道:“如果以月魄劍對石紋劍,結果如何?”
“如果一方的功力超過對方三成以上,可以獲勝,否則雙劍俱毀。”
丁浩不由心一動,如自己有月魄劍在手,全力施為,決可勝過毒心佛,但這是別人的珍寶,業已提起過,無法再開口,萬一不幸而雙劍齊毀,將何以交待?再則使用這等利器,必有不傳之秘訣,開口便是不識相。
心念之,脫口道:“可有克製之物?”
“除了同樣的利器,其它老身不知道。”
丁浩心不禁一涼,這可就難了,這等神物,可遇不可求,那裏去找第三柄呢?即使有,別人必珍逾性命,密藏嚴收。
高總管閑談了一會,告辭走了。
丁浩忽地想起一件事來,道:“古姑娘,在下有句話不知當不當問?”
“請講?”
“當初赤影人何緣獲貴宮夫人召見?”
“這個……為了我那義母!”
“哦!”
“因為我義母失去記憶,無法獲知她的來曆與致此絕症之由,所以請貴友人入宮,一方麵看是否能辯識,一方麵問問江湖現況,如此而已,別的沒什麼!”
“承教了!”
“如果能知道致症的原因,便易於著手醫治!”
“現在除了尋到靈芝之外,別無他途了?”
“可以這麼說!”
“這件事……如果能讓在下的忘年交‘樹搖風’來辨認,也許他能……”
“空門的掌門人?”
“是的!”
“他人現在何處?”
“南下湘境辦事去了!”
“嗯!這麼著好了,少俠無妨口述義母相貌病情,看他是否有印象,另外待他北返時,我們再聯絡!”
“好,在下試試看!”
“少俠憩一會如何?”
“也好,古姑娘想必也累了!”
散了席,丁浩被安頓在殿側的小室歇憩,他也無意安臥,隻在榻上跌著養神,但心境始終不寧靜,主要的是古秋菱的義母,酷肖他娘,使他沉溺在痛苦的回憶裏。
心不寧,則無法入定,索興隨其自然,反正是不感覺到累。
不知過了多久,隻聽占秋菱的聲音在門外道:“少俠醒了嗎?”
丁浩翻身下榻,理了理衣衫,道:“在下已醒了!”
說著,步出室外。
“夫人此刻召見!”
“啊!請引見!”
丁浩隨在“威靈使者古秋菱”身後,心頭仍不免有些緊張,不久,來在一間金碧輝煌的大殿外,殿頂高懸“威靈殿”三字巨匾。
占秋菱大聲道:“丁少俠侯見!”
殿傳出一個少女的聲音道:“夫人請丁少俠入殿!”
步上台階,古秋菱一側身,以目示意丁浩進殿,丁浩鎮定了一下心神,昂首從容入殿,八名官裝少女,左右分列,各執扇、劍、佛……等物,神態至為肅穆,丁浩真有一種像戲上進宮的感覺。
迎麵,一張長案,案後端坐著一個錦衣蒙麵婦人,頭頂上一塊橫額,刻的是“威靈顯赫”四個泥金大字。
丁浩肅容恭施一禮,朗聲道:“武林末學丁浩參見夫人!”
威靈夫人微一抬手,道:“賜坐!”
立即有一名少女移過一隻錦墩,古秋菱這時侍立到長案右側。
丁浩道了一聲:“謝坐!”恭謹地坐了下去。
威靈夫人又沉默了片刻,啟口道:“丁少俠人之龍,果然不同凡俗!”
那清韻使人有坐沐春風之感,丁浩欠身道:“夫人謬獎,晚輩不敢當此讚譽!”“丁少俠身世,秋菱業已提過,江湖恩怨牽纏,殺劫無休,實在令人慨歎,少俠至此,亦屬緣份,本座僅有一言奉贈,在天心人道之下,盡量減少殺劫。”
丁浩答應道:“晚輩謹受教!”
威靈夫人又默而兒了片刻,以一種極其沉重的音調道:“少俠在江湖走動,對新近發生的武林大事,必知之甚詳?”
“請問是什麼大事?”
“有關黑儒東山複出的大事……”
丁浩心陡然一震,但,他已全得了乃師之風,不動聲色地道:“此事業已傳遍江湖,盡人皆知,敢問夫人,指的是什麼?”
威靈夫人點了點頭,道:“聽說黑儒複出,大造血劫?”
丁浩心頭又是一顫,沉吟著道:“以後輩所知,黑儒之複出,是為了追查昔年‘龍令’的公案。因為他是被害者,事實上,他極具仁心,對當年參予搏殺的為首者,隻廢棄武功,決未流無辜者之血!”
“少俠怎知道得這般詳細?”
丁浩略一累索,道:“因後輩曾獲這位怪傑青睞,有幸得與交談,所以得知一切!”
威靈夫人微顫激動地“啊!”了一聲,道:“少俠與他相識?”
“是的!”
“這太好了,少俠代本座傳語給黑儒,不許製造殺劫……”
“這點後輩一定辦到!”
“還有,他何由證明當年龍令公案不是他所為?”
丁浩朗聲道:“這點後輩可以代答!”
“什麼,少快可以代黑儒答複?”
“是的!”
“怎麼說?”
“目前龍令已有了下落,澄清這段武林公案,隻是時間問題!”
“少俠能向本座詳述嗎?”
丁治心念疾轉,威靈夫人忽然提起此事,企圖不明,她的真實身份,也是個謎,這與自己有切身利害關係,非得問明不可,當下沉聲道:“不知夫人何以問及此事?”
“當然有道理!”
“難道…夫人與黑儒有什麼淵源?”
“有,而且極深!”
丁浩不禁大感駭異,這從來未聽師父提起過,真偽難辯,而自己是師父的化身,如何設法究出謎底呢?
“夫人能賜告一二嗎?”
“不行,少俠隻須傳一句話,黑儒自會明白!”
“請問是一句什麼話?”
“涼秋月下揚州!”
丁浩迷惘地道:“涼秋月下揚州?”
“不錯,你一說他便知道。”
丁浩大感困惑,這豈非要專返崤山去問師父,看來威靈夫人是不會坦白告訴自己的,聽口氣雙方不似有仇,但是什麼淵源呢?
當下隻好沉靜地道:“後輩如有機會遇上他,這口訊必定帶到!”
“少俠知道他準備落腳之處嗎?”
“不知道!”
“你尚未回答本座剛才的問話?”
“夫人知龍令的下落?”
“不錯,必須言而有證!”
丁浩劍眉微一蹙,道:“祈夫人明鑒,此點後輩已答應過黑儒,未便奉陳。”
威靈夫人沉凝地道:“言而無證,如何能取信於人?”
丁浩針鋒相對地道:“言而無信,亦無以為人!”
古秋菱眨眼示意,要他說話不可莽撞,丁浩故作不見,正襟危坐,一副凜然不可侵犯之色,十足表現出一個真武士的風格。
空氣顯得十分尷尬。
威靈夫人語言含慍地道:“丁少俠滿有黑儒之風?”
丁浩暗吃一驚,警惕之念頓生,心想,言行要特別注意。切不可露出破綻,心念之,從容地一笑道:“後輩生性如此,倒無所覺!”
威靈夫人突地一抬手,大聲道:“首席使者何在?”
古秋菱麵色一變,忙躬身應道:“卑座在!”
“到殿外廊上攻他三劍,傾全力,死傷不論,不許徇私。”
古秋菱打了一個嗦,恭應了一聲:“謹道令諭!”
直起身來,目光掃向丁浩,似乎責備他不該如此無禮。丁浩內心相當激動,但表麵上仍神色自若,心想,威靈夫人喜怒無常,自己剛才的一句話,也算不上頂撞,竟然認了真,也罷,反正躲脫不是禍,是禍躲不脫,既然隻說三招,堂堂黑儒第二,如果接不下一個使者的三招,豈非笑話。
當下緩緩離座而起,雙手抱拳,不失分寸地道:“後輩無意與夫人座前使者動手。”
威靈夫人語帶薄怒,道:“這不能由你!”
“如後輩失手……”
“本應說過生死不計,你憑本身功力保命罷!”
“那是生死之搏了?”
“當然!”
丁浩知道說多了也沒用,但身在虎穴,無論勝敗,後果都難以預測,當下沉聲道:“如果後輩僥幸接下尊使的三劍呢?”
“你可以平安離此!”
“後輩如落敗呢?”
“那是你命該如此!”
丁浩再無話可說,轉身走出殿門,在廂上站定。
古秋菱從侍主的宮妝少女手接過劍,跟著出殿,在丁浩對麵一站,臉色十分難看,扶劍為禮,沉聲道:“請準備!”隨即作出了起手之勢。
丁浩心暗稱僥幸,古秋菱沒用月魄劍,這就比較容易應付了,當下也徐徐拔劍在手,心意一轉,不用黑儒招式,照在離塵島上修習的“玄玄真經”劍法,亮出了起手式。
雙方的勢,都無懈可擊,於此,也看出了古秋菱在劍術上的造詣。
丁浩可不敢大意輕敵,情勢所迫,許勝不許敗,但他暗決定,盡量不傷對方。
古秋菱口裏沉哼了一聲,攻出一劍,這一劍乍看平淡無奇,而且勢道和緩,但一捉摸,便不是那回事,玄奇詭辣,暗藏殺著,堪稱驚世駭俗的一擊。
當然,這意念在丁浩腦海,隻如電花一閃,一招“易乾轉坤”,封了出去,以攻應攻,真力用了八成。
雙方一觸即分,劍氣激蕩,各向後退了一步。
丁浩暗自心驚,自己用了八成真力,雙方竟平分秋色,她的功力,確實驚人。
古秋菱粉腮浮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但一瞬即逝,又恢複原色,丁浩卻感覺到了,心頭湧起一股異樣的情緒,古秋菱分明以自己能接她這一劍而喜……
心念未已,古秋菱已攻出了第二劍,這一劍與上一劍大不相同,有如疾風迅雷,劍光如幕,劍氣破空有聲。
丁浩貫注十成功力,仍以那一招“易乾轉坤”應付。
震耳的金鐵交鳴聲,古秋菱嬌軀連晃,丁浩卻屹立如山。
這一下,已判出了強弱。
殿內八名侍立的宮女,個個麵目失色。
威靈夫人麵上蒙紗,看不出表情。
古秋菱大喝一聲,攻出第三劍,勢道更加強猛,看來她已用足了十二成真力。
丁浩心有成竹,仍以原招十成內力封架。
一串連珠密響過後,雙方在原地不動。
丁浩竊喜應付得當,從容收劍,道:“承讓了!”
古秋菱粉腮微微一紅,道:“丁少俠未用全力!”
丁浩坦誠地道:“如果姑娘用月魄劍情形便會兩樣!”
殿傳出威靈夫人的聲音,業已恢複初見麵肘的和悅:“這是持平之論,足見丁少俠是一位不苟的武士,進殿!”
想不到一場凶險,就這麼平淡地結束了。
古秋菱春花般的一笑,道:“少俠請進!”
丁浩懷著迷惘的心情重新入殿,他實在猜不透威靈夫人到底存的什麼心意,當下重新施禮告坐。
威靈使者古秋菱又回到原來位置侍立。
威靈夫人和聲道:“適才之舉,少俠勿怪,本座隻是要看看少俠是否黑儒傳人,別無他意!”
“哦!”丁浩這才恍然,原來威靈夫人是要試自己的武功路線,因她懷疑自己是黑儒的傳人幸而自己見機得早,沒有露出馬腳。
又一轉念,他發現一個大問題,威靈夫人既說與黑儒淵源極深,她不可能不認識他的兵刃,自己所用的,正是黑儒的成名兵刃,她完全不識,連起疑都沒有,江湖一般武士不識此劍,情有可原,第一,黑儒道此已二十餘年,年以下的沒見過,而老一輩的江湖人,現存的寥若星辰,真正與黑儒發生關係的更少。
第二,黑儒出手,全在夜間,這是下山時師父交待的。
第三,黑儒功力高,出手快,等閑不露麵出手,出手必是可殺的對象。
其於以上三點,黑儒的兵刃,自不易被人認出,而威靈夫人認不出,她說的淵源兩字,便大有商榷的餘地。
據此而論,她此舉是何居心,便難以測度了。
威靈夫人又道:“如果有一天,本應派人尋找黑儒,希望少俠能助一臂之力!”
丁浩聞言之下,心弦為之一顫,可能章便在此了,要想借自己以找到黑儒,但,能找到嗎?她做夢也估不到麵對她的是誰,是否藉機一探,也許可從話套出此蛛絲馬跡,心念之,豪爽地道:“當然,後輩極願效勞!”
“那很好,本座會感激少俠!”
“不敢!”
“少俠見到黑儒時,是他本來麵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