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哀的玩具(2 / 2)

這時,我心裏暗暗地想道:那些野孩子,要遠離就遠離了吧,今後我就不再出門了,反正家裏有祖母,又有了這玩物,要它長大起來能飛的時候就更好了。

晌午,父親從野外歸來,照例,一見他便覺得不快,但,我又怎曉得養麻雀是不應當呢!

“什麼?”父親厲聲問。

“麻——雀_”我的頭垂下了。

“拿過來!”話猶未了,小竹筐已被攫去了。不等我抬起頭來,隻聽忽地一聲,小竹筐已經飛上了屋頂。

我自然是哭了,哭也不敢高聲,高聲了不是就要挨打嗎?當這些場合,母親永是站在父親一邊,有時還說“狠打!狠打!”似乎又痛又恨的樣子。有時候母親也曾為了我而遭父親的拳腳,這樣的心,在作為小孩子的我就不大懂得了。最後,還是倒在祖母懷裏去啜泣。這時,父親好像已經息怒,隻遠遠地說:“小孩子家,糟踐信門,還不給我下地去拾草去!”接著是一聲歎氣。

祖母低聲罵著,說.,“你爹不是好東西,上不痛老的,下不痛小的,隻知道省吃儉用敲坷垃!不要哭了,好孩子,到明天奶奶爬樹給你摸隻小野鵲吧。”說著,給我擦眼淚。

哭一陣,什麼也忘了,反正,這類事是層出不窮的。究竟那隻小麻雀的下落怎樣,已經不記得了。似乎到了今日才又關心到了二十年前的那隻小麻雀,那隻不幸的小麻雀,我覺得它是更可哀的了,離開了父母的愛,離開了兄弟姊妹,離開了溫暖的巢穴被老祖母撿到了我的小竹筐裏,不料又被父親給拋到那荒涼的屋頂上去,寂寞的小鳥,沒有愛的小鳥,遭了厄運的小鳥啊!

在當時,確是恨著父親的,現在卻是不然,反覺得他是可憫的。

正當我想起:一個頭發已經斑白的農夫,還是在披星戴月地忙碌,為饑寒所逼迫,為風日所摧損,前麵也隻剩著短短的歲月了,便不由地悲傷起來,而且,他生自土中,長自土中,從年少就用了他的汙汗去灌溉那些沙土,想從那些沙土裏去取得一家老幼之所需,父親有著那樣的脾氣,也是無足怪的了。聽說,現在他更衰老了些,而且也時常念想到他久客他鄉的兒子。

【百家在線】

1949年全國解放後,李廣田任清華大學中文係主任、教務長,1951調到雲南大學任副校長、校長。雖然昆明遠離北京,雲南的“文革”並不比其他地方在時間上滯後太多。李廣田很快在雲南大學也遭到暴力性的“鬥爭”,原因除了他是大學校長,是“黑線人物”

之外,還因為他是作家,發表過一些文學作品,並且擔任雲南省作家協會副主席。從1966年到1968年,李廣田遭到長期的關押。這種迫害在1968年下半年更是達到了一個高潮。1968年11月2日至3日之間,李廣田的屍體在昆明北門外一個叫作“蓮花池”的水塘中被發現,當時被宣布為自殺,但他的死至今仍是個謎團。

1978年,李廣田得到徹底平反並恢複名譽。斯人已去,他留給後人的不僅是深深的懷念,更是深刻的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