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鄉童年片斷(2 / 2)

初小畢業時,宜興縣舉辦全縣初小畢業會考,我考了總分七十幾分,屬第三等。我在學校裏雖是絕對拔尖的,但到全縣範圍一比,還遠不如人家。要上高小,必須到和橋去念縣立鵝山小學。和橋是宜興的一個大鎮,有三座漂亮的大石拱橋連接大河兩岸的上塘和下塘。

河上船隻密集,街上店鋪林立,一派繁華景象,比宜興城裏更顯得熱鬧。和橋豆腐幹味道極鮮,可保存久,是有名的特產,至今盛譽不衰。鵝山小學就在鎮頭,是當年全縣最有名聲的縣立完全小學,設備齊全,教師陣容強,直徑三十裏方圓之內的學生都爭著來上鵝山。因此要上鵝山高小不容易,須通過入學的競爭考試。我考取了。要住在鵝山當寄宿生,要繳飯費,宿費、學雜費,費也貴了,於是家裏糶稻,賣豬,每學期開學要湊一筆不小的錢。錢,很緊,但家裏願意將錢都花在我身上。我拿著湊來的錢去繳學費,感到十分心酸。父親送我到校,替我鋪好床被,他回家時,我偷偷哭了。這是我第一次真正心酸地哭,與在家時撒嬌的哭,發脾氣的哭、吵架打架的哭都大不一樣,是人生道路中品嚐到的新滋味了!

我隻能以用功學習,爭取最優異的成績來爭氣…一我功課好,守紀律,可以算好學生,老師也常表揚,但有一次卻被打手心了。鵝山小學一進門的院子裏有兩棵巨大又古老的銀杏樹,綠蔭蔽天,遮掩了整個院子,每年結無數白果。成熟的白果掉到地麵上“啪!”的一聲,像掉下一隻大杏子,白果被包裹在肥厚的杏子似的果肉裏。我們每撿到白果,便交給老9幣,不準自己拿走。我知道炒白果好吃,春節孩子們賭博時以菱角、花生和白果作賭注。有一位同學的父親是中醫,我們一同撿白果的時候他告訴我,說白果可以治癆病(肺結核),是聽他父親說的。我想起了母親的病,她的病老不好,咳嗽,痰裏出現過血,吃了許多藥也不見效,大家也有點懷疑會不會是肺病呢(後來證實不是)!她聽人勸告喝過童便,即小孩的尿,弟弟的尿。白果治肺病的說法立即打動了我的心。白果,樹上那麼多白果,但不是我的,我動了偷的念頭,偷許多白果帶回去給母親吃。我串通了幾個同學一起偷白果,但不肯說出母親的病,因當時癆病是可怕的死症。我們趁一個狂風暴雨之夜半夜起床,摸黑到院裏偷白果。風雨將白果打落滿地,黑暗中我們一把一把地抓,我摸到一處特別多,自己裝不完,便低聲叫夥伴:“旋南,旋南,到這邊來!”

就是這一聲泄漏天機,被睡在近旁的訓育主任聽到了,第二天他叫旋南和我二人到辦公室,立即破了案,交出了白果,幾個夥伴各人打了十板手心。一向表揚我的級任孫德如老師也在辦公室,看我挨打,我特別感到羞愧得無地自容。

光陰荏苒,二年高小念完,我畢業了……

【百家在線】

進入晚年的吳冠中下決心要做好兩件事:第一,撇開那些滿意之作;第二,毀掉那些不滿意之作。近年來他幾乎是一邊作畫,一邊把他不滿意的舊作毀掉,用吳冠中的話說:“絕不讓謬種流傳!”他一次次把不滿意的作品張掛起來,一次次用挑剔的眼光審判著,一次次定案,一批批忍痛毀滅。畫在紙上的墨彩、水彩、水粉可撕得粉碎,繪在布上的油畫隻能用剪刀剪成碎片,繪在三合板上的需用油畫顏料塗蓋。兒媳和孫子怕老人太累,常常幫他整理。他們幫著展開六尺以上的巨幅一同撕毀時,也滿懷惋惜之情。有時吳冠中自己也不忍下手,那都是血汗之作啊,於是狠狠心叫兒媳替他撕。畫室裏廢紙成堆了,兒媳和阿姨就捧下樓去用火燒。吳冠中感歎:“生命末日之前,還將大量創作,大量毀滅,願創作多於毀滅!”他隻想保留讓明天的行家挑不出毛病的畫給後人:“騙得了今天的人,騙不了明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