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會試著忽略那些亂七八糟的垃圾,盡量讓自己不受它們影響。甚至我試著不斷告訴自己,現在的狀況還不算是最糟的,因為邦妮至少不是那種“變態”囤積狂,不然房子裏堆著的就該是各種用過的衛生巾和人體排泄物了。所以這麼來看,我還算幸運的了,不是嗎?我偶爾能用這種想法麻痹自己,但是今晚顯然不行。現在任何一張小紙片都讓我抓狂得想大叫,想不顧一切地發泄一通,哪怕歇斯底裏都在所不惜。
我壓抑住心裏那股翻湧的情緒,推開了客廳門。在客廳裏,邦妮正靠在一把碎花扶手椅上——那也是屋裏僅存的位置,椅子配套的腳凳已經壞了,靠墊也被磨得褪色結塊。她旁邊有個用舊報紙摞成的臨時茶幾,上麵搖搖欲墜地放著一大杯紅酒。
這就是邦妮。
她從來都不是一個媽媽或者母親。
她隻是她自己。
我長得跟她一點也不像。她的皮膚是健美的小麥色(雖然是儀器照出來的),凹凸有致的身材配上一頭金發,美得像個漫畫人物。而我的頭發是灰褐色的,膚色蒼白,身材平得跟飛機場似的。我們身上唯一有點相似的地方就是眼睛——圓圓的、像烏雲般的灰色眼睛,而且連眼角微微下垂的形狀都一模一樣。
“你有一雙憂鬱的眼睛,”奶奶曾經麵色不豫地跟我說過,“跟你媽媽一個樣兒。”
在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我每天都對著鏡子傻笑,妄圖和這種基因對抗,但結果毫無成效。奶奶說得對,哪怕我咧著嘴把牙齦都笑出來,我的眼睛裏也看不出一絲笑意。
邦妮穿著一條紅色亮片低胸禮服裙,裙擺的右邊有到大腿的開衩設計,這是她上台的演出服。這身衣服遠看美極了,可一旦走近,就不難發現上麵隨處可見的線頭和缺少的亮片。和這條裙子配套的高跟鞋被她踢在了一旁,每次上台前,她都會把鞋擦得閃閃發亮,鞋底還用剪刀刻了防滑痕。她把頭發全部向後高高綰起,用發膠定型後,摸上去又硬又脆。紅裙金發,每次她這樣上台,都會給觀眾帶來強烈的視覺衝擊。
雖然不敢打包票,但是我想,在傑米心中,他肯定想不到住在我們家這種環境裏的人會是邦妮這副模樣。
接著,我的目光落到了邦妮大腿上的煙灰缸上,那裏有根抽了一半還在冒煙的香煙。
“你知不知道隻要那個煙頭落地,這裏就會被燒光。”我沒好氣地說。我們的整個房子就是一個巨大的火災隱患,它就像一個隨時準備就緒的巨型篝火,給點兒火星就能著。
“你說什麼?”邦妮不滿地眨了眨眼,仿佛在控訴我打斷了她看電視。
她把電視和收音機都打開了,收音機裏正在放雪紡組合的成名曲《花言巧語》,不過聲音沒有電視機裏那個不知道名字的真人秀音量大。
我一邊腹誹,一邊找收音機,最終在沙發上的那堆垃圾裏找到了它。我把收音機關掉,然後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
“別來惹我,羅,尤其是今晚。”邦妮說著,把煙拿到嘴邊狠狠地吸了一口。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你不是今晚去演出了嗎?”我邊說邊四下巡視哪裏可以把收音機放下,再找不到地方,我就隻能把它扔回那堆垃圾裏了。
“嗬嗬!”邦妮冷笑,掐滅了煙頭。
電視上,一群古銅色皮膚、打扮得珠光寶氣的女人正在一邊衝對方激動地比畫著什麼,一邊大喊大叫。邦妮似乎沉浸在這樣的情節中,讓我氣悶不已。
“你能不能把聲音調小點兒?”我指著屏幕對她說。
邦妮歎了口氣,然後慢慢拿起遙控器,把音量稍微調低了一點兒。這個過程中,她的手沉得仿佛像在搬鉛塊似的。
“你的演出怎麼了?”我總算能聽清自己的聲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