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淇沉吟片刻,冷冷笑道,“想不到薛家竟出了這樣一個人才,甘願為周洵邐的兒子驅策奔走。”
那是當今太後的名諱,驟然被她以輕蔑的口吻喚出,李錫琮卻不過一笑道,“這是君臣之義,倘若一切順利,日後當是要名垂青史的。皇上待薛侍郎確然恩深情重,且言聽計從,連帶首輔大人如今也要避其鋒芒了。”
薛淇不由輕哼了一聲,道,“這便不像是她一貫行事之道,不知太後打得什麼主意,竟能由著一個小輩奪她周氏之威。”
李錫琮淡淡笑道,“如此才符合當下形勢。今上未曾即位前,便已殫精竭慮於內憂外患兩道。內憂是謂外戚,外患是謂親藩。首輔於外患之事緘口不言,正有避諱今上之意。還有一則,國朝建藩是太/祖定下的規矩,若在鹹熙一朝土崩瓦解,不免上至違背祖訓,下至手足相殘。即便大道業成,也難逃史書工筆,難逃台諫攻訐。今上自然不欲背這個黑鍋,太後和首輔自然也不欲背這個黑鍋,倘若日後必定要有人為此事負上責任,那麼這個人便隻能是於此事出力最多的謀臣。”
薛淇神情一凜,麵色漸次凝重,良久沉吟道,“可歎二郎終究是不肯細細揣度其間玄機,也不肯聽人良言相勸,定要以一己之力成就主君宏願。依你之言,二郎日後定然難逃鳥盡弓藏的運數了?”
李錫琮笑了笑,緩緩擺首道,“也不盡然。端看我等親藩束手就擒的態勢若何。當真能不費一兵一卒將山河盡數收歸,屆時薛侍郎當為國朝第一功臣。外患既除,內憂暫且動之不得,那麼下一步大可以整肅外將,譬如北平一地,去了小王,總該於此間重整布防,朝廷再行調兵遣將也是尚須時日,尚須妥善考量。”
薛淇目光一黯,沉沉道,“你的意思是,太後和皇上接下來會要收繳邊將兵權?”
李錫琮好整以暇,舉盞飲茶罷,方悠悠道,“隻是我的猜測罷了,供郡主思量。其實郡主大可不必憂心,薛氏於本朝可算是風頭正勁,皇上又是仁主,未必肯如我方才所言那般行事。馮將軍為朝廷戍邊守疆,多年來戰功素著,皇上與太後自然感念其功勳,想來日後也會恩賜將軍榮養一方。”
薛淇聽罷其言,竟是先行笑了起來,隻是笑容大有睥睨不屑之態,半日止了笑,冷冷道,“你不必撇清言語,適才的話雖有離間之嫌,但也並非虛妄臆想。太後和周洵遠是何等樣人,我自問不會比你了解的少。”停了片刻,隻定定望著李錫琮,道,“你如今正是有求於人之時,對蒙古人尚且肯用心用意,怎麼對我卻敢甩出這等漫不經心的言語?”
李錫琮沉默良久,忽爾笑道,“郡主此言是冤枉小王了。郡主一向敏而多思,我並不敢輕易左右之。況且如郡主所言,小王此時正當相求之際,若沒有十足誠意之獻禮,安敢請郡主傾力幫扶?”
薛淇緩緩笑道,“那麼,我現下很願意聆聽王爺誠意高見。”李錫琮手握杯盞,輕輕敲擊盞麵,半晌開口道,“太後,以及周氏一族,如何?”
話音方落,周元笙已是微微一顫,旋即便覺得置於膝上的右手一緊,卻是已被李錫琮牢牢握緊。來不及轉顧其人其色,便聽薛淇曼聲笑道,“王爺果然擅揣人心,知道我最想要什麼,知道如何才最能打動我。”
李錫琮淡笑道,“郡主過譽了,至此我不妨也坦言一番,太後其人,雖為小王嫡母,但實則並未行過一日慈母之舉,母既不慈,子亦不必孝。且小王生平最親近之人,疑似為她戕害。小王多年來也將其視為仇讎。但首輔周公卻與小王無冤無仇,且於禮法上是為小王嶽丈。”他轉首看向一旁怔怔望著自己的周元笙,又道,“是故,我所能承諾郡主的,隻是周太後其人,並周氏一族隕落,至於首輔本人,我並不欲加以追責。”
周元笙心頭驀然一鬆,隨即對著李錫琮頷首一笑。薛淇將二人舉動看在眼中,不由輕歎道,“你這樣說,是為了顧全阿笙,我倒是可以理解。隻是想不到,你竟會如此在意她,我該當覺得欣慰才是。”
李錫琮看向薛淇,湛然一笑道,“阿笙是我的妻子,我自然應該顧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