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推讓多時,最後各分了三個,多出的兩個則分給了幾個挨餓的同伴。當幾個老弱病幼的苦役從駱文佳手中接過窩頭時,感動得淚流滿麵。卻聽駱文佳低聲道:“四海之內皆兄弟,從今往後,隻要有我駱文佳一口,就少不了你們半頓!”幾個苦役感動得連連點頭,若非顧忌疤瘌頭和差役們疑問的眼光,他們恨不得馬上就給駱文佳磕頭道謝。
晚上入睡前,苦役們通常開些下流粗俗的玩笑,不過自從聽過駱文佳講經史典故、野史怪談後,眾人漸漸對千篇一律地聊女人不再感興趣,而是更喜歡聽駱文佳講各種精彩絕倫的傳奇故事:“昨天說到豹子頭林衝,被太尉高俅陷害,充軍來到野豬林。若非結拜兄弟花和尚魯智深暗中保護,早已命喪官差之手……”駱文佳突然停了下來。眾人正聽得津津有味,紛紛追問:“後來呢?後來怎樣了?”
駱文佳長歎道:“想豹子頭林衝何等英雄,若沒有肝膽相照的好兄弟,也要落在小人手中被折磨而死。咱們這些無根小民,若再不相互扶持,以兄弟相待,恐怕誰都活不了多久。”說到這他從鋪位上翻身而起,朗聲道,“從今往後,誰若當我駱文佳是兄弟,我必肝膽相照,與之同生共死。願做我兄弟的就請過來,與我駱文佳擊掌盟誓。”
眾苦役一時靜默下來,眾人雖有應和之心,但在疤瘌頭的積威之下,卻不敢貿然出頭。駱文佳見狀目示一旁的王誌,他立刻心領神會,翻身而起:“我願做你兄弟!”說著昂然來到駱文佳麵前,與他的手握在一起。
“我也願意!”“算我一個!”一旦有人帶頭,幾個得過駱文佳恩惠的苦役也紛紛過來,與駱文佳和王誌舉手相握,片刻間駱文佳身邊就聚集了七八人,眾人齊聲道:“從今往後,咱們定相互扶持,生死與共!”
“好啊!你們莫非想造反不成?”疤瘌頭衝過來,舉鞭向眾人抽去,想驅散眾人。但眾人緊握在一起的手相互傳遞著信心和力量,他們默默忍受著鞭笞,卻沒有一個退縮,齊齊對疤瘌頭怒目而視。
“住手!”有七八個生死與共的同伴,駱文佳感到從未有過的強大,眼中有一種從未有過的威嚴,“我們不想造反,我們隻是要活下去!”
眾人的目光令疤瘌頭有些害怕了,隻得收起鞭子,冷笑道:“想活下去?行!隻要乖乖幹活就能活下去。”
駱文佳不再理會疤瘌頭,轉向緊握在一起的眾人道:“不管咱們過去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勾當,也不管相互之間有過多大的恩怨,從今往後,咱們就是生死與共的好兄弟。”眾人使勁點著頭,從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力量。
“神經病!”疤瘌頭悻悻地回到自己鋪位,“你們他媽還真當自己是梁山好漢?一堆人渣聚在一起,就以為成了人精?哼!不自量力。”
這一夜在不平靜中平靜地度過。天亮後,當苦役們從差役手中領到窩頭時,疤瘌頭像往常那樣拿出自己那個超大的海碗,往工棚中央一放,靜待眾人的孝敬。片刻後眾人孝敬完畢,卻比往常少了許多。
“怎麼回事?”疤瘌頭怒氣衝衝地喝問,“誰他媽還沒上貢?”
“是我。”駱文佳站了出來,身後立刻跟著站出七八個人,“還有我!”
“你們他媽想壞了規矩?”疤瘌頭色厲內荏地嗬斥道。
“規矩是人定的,”駱文佳淡淡道,“你能定規矩,我們也能。從今往後,我們不再向任何人上貢,這就是我們的規矩。”
疤瘌頭打量著聚集在駱文佳身後的七八條漢子,恨恨點了點頭:“好!你等著,老子遲早要你後悔!”
幾個冷眼旁觀的苦役,見疤瘌頭在駱文佳麵前退縮,紛紛問:“駱兄弟,不知咱們可不可以做你的兄弟?”
“當然可以!”駱文佳笑道,“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便是好兄弟!去把你們的窩頭拿回來,我的兄弟不需要向任何人上貢!”
在駱文佳的鼓勵下,幾個苦役大著膽子拿回了自己的窩頭。疤瘌頭瞪著眾人,卻沒有阻止。就聽駱文佳對眾人大聲道:“從今往後,咱們的食物隻分給需要照顧的老弱病幼,不再交給鞭笞我們的混蛋!”眾人齊聲叫好,臉上洋溢著從未有過的喜氣。疤瘌頭在眾人的歡呼聲中,用陰陰的目光盯著駱文佳,一聲不響地縮回到角落。
經過這次窩頭之爭後,除了疤瘌頭那兩個心腹,所有人都成了駱文佳的兄弟。他們相互扶持,像親兄弟一樣團結,令疤瘌頭不敢再隨意鞭笞。他們第一次在這牢房中,找回了一點做人的尊嚴。
幾天後的一個早上,苦役們剛吃完早飯準備上工,就見兩個獄卒提著鎖鏈來到門外,對著工棚喊道:“駱文佳,出來!”
眾苦役露出擔憂的眼神,齊齊聚到駱文佳身邊。駱文佳從容地與眾人握手道別,坦然來到門外。兩個獄卒將鎖鏈往他身上一套,拖起就走。疤瘌頭在一旁陰笑道:“看到了吧,這就是跟疤爺作對的下場。他要是還能活著回來,就算他命大。”
“原來是你!”陰沉沉的大堂上,司獄官一眼就認出了駱文佳,畢竟讀書人還是比較少見。他懶懶地擺擺手,“拖下去,先重責二十鞭。”
幾個獄卒將駱文佳摁倒在地,扒去衣衫就是一頓暴抽,駱文佳痛得差點暈了過去,卻咬牙一聲未吭。就聽嚴駱望冷冷道:“想不到你一個文弱書生,卻還是個刺兒頭。到了鬼門關,居然還敢跟閻羅爺耍心眼。”
“大人是聽疤瘌頭說的吧?”駱文佳心知現在是決定命運的關鍵時刻,雖然痛得頭暈目眩,但腦子卻不敢有絲毫鬆懈。他強忍痛楚抬頭道,“疤瘌頭身為丙字號牢房的牢頭,現在居然要借大人之手來對付手下一個牢犯,大人認為他這牢頭可還稱職?”
“大膽!”嚴駱望一聲厲喝,“你居然還敢詆毀自己的牢頭?”
“大人!”駱文佳汙穢的臉上露出一絲從容的微笑,“其實在您老心目中,無論牢犯還是牢頭,都如螻蟻一般,之所以要在牢犯中設牢頭,不過是要借助他們來督促牢犯出礦罷了。但是,當一個牢頭不僅不能為大人多出礦,卻還嚴重影響到苦役們的工作,他還有存在的必要嗎?”見嚴駱望並沒有嗬斥,駱文佳就知道自己說到了對方的心坎上,他信心倍增,繼續道,“大人可知疤瘌頭為何要誣告小人?那是因為小人不再將食物孝敬他。他和幾個心腹強奪大家的食物,多吃多占卻不幹活,幹活的苦役反而沒飯吃,這嚴重影響了苦役們的勞作,使咱們無法為大人和朝廷多創造財富。”
嚴駱望臉上露出一絲嘲笑:“你身為苦役,心裏居然還念著朝廷?”
“小人不敢欺騙大人,其實小人也有私心。”駱文佳忙道,“小人隻想吃飽肚子。大人其實也並不在乎誰做牢頭,隻要能多采礦石就好。既然如此,若沒有疤瘌頭這個牢頭,我保證咱們的采礦量,至少提高三成。”
“哼,大言不慚,本官憑什麼信你?”
“小人一條賤命,原也不配作什麼保證,不過大人至少可以試試,若丙字號牢房不能提高三成以上產量,小人願領受任何責罰。”
嚴駱望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牢頭是自然產生,並非本官任命。如果真能提高三成產量,廢一兩個人也無所謂。”說到這他眼光如刀地盯著駱文佳,“不過如果你的許諾未能兌現,本官便要你拿命來抵。”
“多謝大人恩典!”駱文佳心中大喜過望,得到嚴駱望的默許,他知道自己終於贏回了主動。
當駱文佳被兩個獄卒扔回工棚時,王誌與幾個苦役忙圍了上來。疤瘌頭笑眯眯地打量著血肉模糊的駱文佳,嘿嘿冷笑道:“鞭子的滋味不錯吧?敢跟老子作對,你他媽還嫩了點。”
駱文佳眼裏閃過一絲莫測高深的微笑,在眾人攙扶下回到自己鋪位趴倒,待旁人散去後,他突然抓住王誌的手:“大哥,信不信得過兄弟?”
“廢話!這還用問?”王誌怪道。駱文佳拉過王誌的頭,在他耳邊悄悄說了幾句話,王誌一臉詫異:“有這等事?”
駱文佳從容一笑,低聲道:“信得過小弟,就悄悄聯絡幾個弟兄,今晚入夜聽我暗號。若信不過,就當小弟什麼也沒說。”
在駱文佳自信目光的注視下,王誌一咬牙:“好!大哥聽你的!”
入夜,工棚中響起此起彼伏的鼾聲,就在這鼾聲中,突然傳來一聲清晰的咳嗽。幾個黑影應聲從鋪位上悄悄溜了下來,有的圍向疤瘌頭所在的鋪位,有的則從隱秘處拿出了那塊暗藏的石頭。
“動手!”有人悄然喊道。幾個黑影應聲撲到疤瘌頭身上,將之死死摁住,一床破被兜頭將之罩牢。一個漢子高舉裹著破布的石頭,重重擊向疤瘌頭胸口,黑暗中傳來沉悶的打擊聲和裹在被子中隱約的慘叫聲。其他苦役被驚醒,眾人很快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他們插不上手,卻將疤瘌頭和動手的幾個同伴圍了起來,不容疤瘌頭兩個心腹上前相救。
沉悶的打擊聲終於停了下來,除了疤瘌頭隱約的呻吟聲,工棚中寂靜一片。跟著響起王誌的詢問:“兄弟,留不留?”
駱文佳依舊趴在自己鋪位上,黑暗中傳來他冷漠的回答:“不留。”
又是幾下沉重的打擊聲,之後一切就都歸於寧靜。囚犯們還不滿足,不約而同地圍向疤瘌頭那兩個嚇得簌簌發抖的心腹,二人一看眾人架式,慌忙撲到駱文佳麵前,跪在地上連連磕頭:“駱大哥饒命,駱爺饒命……”剛叫得兩聲,眾人的拳腳已如雨點般落到二人身上。
“夠了!”駱文佳終於出言喝止,“你二人過去為虎作倀,對咱們百般淩辱,本該一同受死。不過念在你們也是同牢難友,過去的恩怨一筆勾銷,從今往後,我駱文佳依舊當你們是好兄弟。”
“多、多謝駱爺,不、不、多謝駱兄弟。”二人顧不得抹去滿臉血汙,掙紮著爬到駱文佳麵前,連連磕頭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