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術簡練,訓練有素。
但來襲的人也不是吃素的。
小腿一抬,閃開了華山掌門的迎風踹,沒有腿支地,整個人立刻朝嶽中巔飛了起來,如一條巨大的鯉魚在朝嶽中巔投懷送抱。
“殺!”嶽中巔左腿踢空,敵人正飛舞在左側,身為劍客出身的人玩玩最受不了手中無劍,於是嶽中巔沒有用正拔劍的右手阻擊,而隻是用左手直劈敵人頭顱,還是想阻敵片刻爭取拔劍出鞘。
敵人可是徒手啊,隻要不是武神,誰可以空手應對華山掌門的利劍?
但敵人知道自己是空手,他根本就打算和嶽中巔切磋空手破白刃的神話。
嶽中巔強在劍,他強悍則在徒手。
轉瞬間,空中的敵人兩手同時鉗住了嶽中巔攻來的左臂,嶽中巔還沒來得及驚呼,那敵人靴子踩地,渾身力道頓時發動,雙手握住嶽中巔一隻胳膊,另一隻靴子卻撐在嶽中巔腰間,刹那間,嶽中巔這魁梧的身材騰雲駕霧般在空中被轉了整整一圈,然後如一條巨大麻袋那樣被狠狠的抽在了地上。
“摔技高手!”
渾身都要散架了,嶽中巔腦中隻有一個念頭:“拔劍!”
幸好敵人隻是繼續鉗製他左臂,而沒有追擊弄斷他左手,嶽中巔奮力跪在了地上,咬著牙從快把摔散的身體下麵抽出了長劍。
右腕後撤,劍尖在月光下劃出一條朝後延展的銀色光暈。
要想打出去,得先收回來。
誰都知道,刹那後,這輕輕的後撤的光暈會變成一道直刺敵人胸膛的閃電。
但沒有閃電,連光暈也消散了。
有一雙手從後麵伸了出來,扼住了嶽中巔右腕,宛如扼住蛇的七寸,劍光頓時死了。
“救命……”嶽中巔跪在那裏,已經被完全控製,他不過才猶豫刹那,就猛然抬頭,朝剛才他正嘲笑的那些人要喊出那三個字:“救命啊”
但他依然沒有喊完,第三個敵人又出現了,他如鬼魅般走出黑暗,站到了正像大雁展翅一般跪著的嶽中巔背後,給這個正在抬起的腦袋套上了一隻麻袋。
接著就是對著這隻扭動的麻袋一陣拳頭亂毆。
等嶽中巔眼睛才看到月光的時候,嶽中巔身邊早沒了人,他感到的唯一事情就是:自己的臉上的肉正如一朵花兒那樣急劇綻放,不停綻放。
然後麵朝銀色和金色交錯的地麵,慢慢趴了上去。
一切連半盞茶的時間都沒有。
“哎呀!嶽大爺,您沒事吧?”兩個跟班這才回過身來,一瘸一拐的撲了上去。
他們今晚先被揍傻了,剛剛又被嚇傻了。
所幸嶽中巔沒什麼事,除了滿頭的包和滿臉的青紅外,他自己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他慢慢抬起頭去,樓上看風景的人早已不知所蹤。
“回家!”嶽中巔艱難的笑了笑,爬進了大車。
一行車馬行進在建康黑黝黝的街道裏。
章高蟬坐在車裏一直沒說話。
他還在回味剛才那一幕。
看著嶽中巔被人襲擊,他本想跳下去出手,這是他的第一反應。
嶽中巔畢竟是他認識的人,而且很可能馬上就橫屍街頭。
但王天逸拉住了他:“章大哥,人做多壞事了,總是有報應的。何必這麼著急呢?”
章高蟬一愣,嶽中巔另一幅嘴臉立刻湧上心頭,好惡和生死撞了一下,他不是那麼堅決的人,他猶豫了。
還沒猶豫完,那邊已經打完了。
標準的揍人。
而且是揍臉。
嶽中巔絕對沒事,怕是連傷痕都不會有。
“你幹的?”章高蟬扭頭問王天逸。
“誰知道誰?”王天逸笑道:“讓我的貴客不好受,他也不好受,他活該。”
這一刻章高蟬有了快意的感覺:看著剛剛羞辱自己的人被人狂揍,真是解氣。
“要分別了,真舍不得您啊,要是沒事盡可來找兄弟,我們可以一起打獵釣魚。”王天逸坐在章高蟬對麵笑道,很真誠。
章高蟬握住了王天逸的手,突然說道:“有沒有安靜的地方,我想和你再喝一杯。”
王天逸有點吃驚,還要喝?自己的禮節已經周全了,你不趕緊回家睡覺明天滾蛋,你還想幹什麼?你沒看見老子眼珠裏到處是血絲嗎?老子能和你比嗎,我這幾天睡了才幾個時辰,現在還灌了一肚子的貓尿,坐著都要睡著了,現在還要我陪你?
“我也正有此意啊!章大哥和我想一塊去了!”王天逸滿臉驚喜的雙手握住章高蟬發燙的手掌。
“好好好!我看看這地麵!”王天逸看了看現在的位置,能想到附近屬於長樂幫地盤還比較安全的地點,卻隻有張川秀一家。
本來不想牽扯他太多,但現在王天逸也身心俱疲,倉促下馬上叫車隊去張川秀那裏,他隻想趕緊收工回家。
錦袍隊裏不承擔警戒任務的很多人都喝多了,趙爵易就是其中一人,一路騎馬一路吐,但聽到命令,馬上滿臉興奮自告奮勇去清場了。
沒有人想和喝多了的長樂幫高手起衝突。
清場的速度很快。
聽說了王天逸要來,張川秀很高興,等聽說傳說中的全武林第一高手武神也來了,隻能是震驚了。
震驚歸震驚,交情歸交情,張川秀也隻能退避三舍,因為武神想和王天逸私下談談。
結果小店裏,隻坐了一張桌子,三個客人,雖然店麵不大,但客人太少也顯得空蕩蕩的。
王天逸陪著武神,林羽德高望重也坐下了,此外還有兩個副司禮站的比較近,再靠外就是幾個純屬用來保鏢的年輕人靠牆遠遠站著,趙爵易當起了跑堂:酒、菜、茶、毛巾,不停的在前麵後麵穿梭。
“天逸,我想問你個事情?”章高蟬悶聲喝了幾口酒後說道。
“您請說。”王天逸馬上吐出滿口還沒來得及咽下的菜肴,擦嘴點頭。
“丁三怎麼樣了?”章高蟬的痛苦都明明白白的從眼光裏流露出來,他的手用力絞在一起:“我是說他怎麼說我?”
王天逸靜了片刻,說道:“丁三脾氣我們都知道,您何必在乎他?他火過這一段,就消氣了,他也不記仇。大俠嘛,嗬嗬。”
“他當眾罵了我。”章高蟬搖著頭:“第一次有人當麵罵我。還是當眾,還是朋友!還是我敬重的兄弟!”章高蟬朝王天逸顫巍巍的伸出手來:“你知道,我是身不由己啊……我有什麼法子?千裏鴻親自下令,我能怎麼樣?我知道丁三希望我能改變千裏鴻,但我如何能做到?我不是一個人,我還是一個門派的掌門啊。”
王天逸擺了擺手:“那次他要您簽約我在場,這事和您無關。”
“怎麼和我無關?”章高蟬很痛苦:“那是我朋友我兄弟,可是我能怎麼樣?他非得把這大山壓在我肩上,我也扛不起啊,結果我什麼都沒有了……”
“丁三沒錯,千公子沒錯,您也沒錯。”王天逸慢慢的說著措辭,盡可能在語言裏不得罪任何一方勢力:“如果您姓丁,或者姓千,這件事隻要一個點頭就萬事大吉!但是如果丁三姓章,他也得做一樣的事情,下麵那麼多人要靠您討口飯吃呢。”
章高蟬拍著王天逸的肩膀,喃喃道:“希望丁三也這麼想。”
王天逸立刻拱手:“章大哥放心,我和丁三也有點交情,這番道理我一定說給他聽。他雖是大俠,但不是傻子,道理一點就明,可能都不需要我多此一舉。你盡可放心。若是他真的魔怔了,您也不必憂慮,您所做的對得起武當對得起門派對得起江湖,換了誰都會這麼做,人在江湖,誰能不隨波逐流?”
章高蟬看著王天逸慢慢點頭,突然一舉杯:“哥哥敬你一杯!”
“哎,您可別這麼說。“王天逸一笑:”我真受不了您大禮,您是武神,應該我敬您的,這杯小弟幹了便是。”
說罷一飲而盡。
“天逸啊,其實在建康我應該感激的一個人是你。“章高蟬說道。
“開玩笑了,章大哥。”王天逸笑道。
章高蟬神情凝重的搖了搖頭:“我不開玩笑,想想這些天的事情,我們昆侖一來建康,你就通過琪安還有左飛不停嗬寒溫暖,你們少幫主要給我畫像,你就下場陪我演練,揚的誰的名?我家丫鬟….我家丫鬟無禮,是誰一直在跑前跑後,左右相勸,上下彌補?連我家的那丫鬟都住在你那裏好久;這次我被匪徒刺殺,又是誰指揮手下圍剿刺客?你還受了傷……”
看章高蟬動了情,王天逸卻仍然冷靜,他不願讓對方覺的有愧於他,這樣過猶不及,所以他馬上笑道:“您真客氣了,我和昆侖有緣分,幾年前就認識了您,接著和左飛結為兄弟之情,至於琪安那就更不用說,原來的李大哥對我有救命大恩,他全家又因為我而滅門,隻有小安活著,我把當親弟弟看待,這還是您收留他的,給他富貴教他做人,看他現在多出息了!我感激您還來不及呢!至於您到了建康的一些事情,我隻是表表心意而已,至於圍剿刺客,那是您運氣好,我的幾個手下恰好在附近遊弋,沒有我的人,您自己也料理他們了,這事和我有什麼關係?”
“我……天逸,我知道你是老實人……我對不住你….剛來建康的時候,我認出你了,但我狂傲,漫不以禮相待……但是你始終恭敬待我,從開始到中間,到現在我回去的禮物你都替我準備的毫厘不差,你早就知道我現在缺錢的困境對不對?現在建康這些事如走馬燈似的在我麵前飛舞,這繁華虛名究竟給了我什麼?都是錦上添花,誰人雪中送炭?……看看你對琪安對左飛做的,我知道你現在很有錢,但你依然對以往的朋友熱情如火,兩相對比,我真是有愧啊!唉!……”
章高蟬握著王天逸的手說不下去了,但無人說話,小酒館的靜的掉根針都能聽見。
因為所有人都驚呆了,包括冰將王天逸在內,這皆是武神竟然哽咽了,不僅哽咽,眼中竟然泛起了淚花。
男兒落淚在江湖上已是罕見,更何況千萬江湖男兒中最強一人——武神章高蟬!
他居然落淚?
手被武神激動之下握住,簡直如被鐵鉗鉗住一般,動都動不了分毫,王天逸放棄了掙脫的打算,他看著激動的武神,謹慎的挑選著用詞來解除他這種危險的狀態。
“嗯,章大哥,你看的過重了。”王天逸緩慢而認真的說道:“這些都是小事,我很敬重您,不僅是您的武功,也是您的人品,我現在都記得您上山采藥的模樣,樸實而真誠。大家誌趣相投,我不能為您做更多,因為您是雄鷹而我是土鼠,但我能做微不足道的一些事情給您分些憂愁,所以說,你根本不必放在心上,真的都是小事。”
王天逸慎重的看著對方的眼睛,用全身心的真誠去說這番話,他知道,若是一個人覺的虧欠了你,這反而會拉開距離,不容易接近,他必須把自己藏在不起眼的陰影裏,因為他真得是自人為以土鼠對飛鷹。
“小事見人心啊!”章高蟬一聲吼,所有人一哆嗦。
“這麼大的江湖,這麼多的豪傑英雄,究竟誰因為喜歡我這個人而和我交朋友的?有嗎?慕容秋水公子?翠袖?千……霍….哈哈,每個人都是因為怕我的武功才來巴結我!”
“您武功是神一般的,但我知道您是個人,不是神。”王天逸慢慢的說道:“不過人人敬重英雄,這也是難免的吧。”
章高蟬抓住王天逸的手更緊了,好像一個溺水的人抓住那根稻草,生怕一眨眼這個人就消失於眼前,他睜大眼睛看著王天逸,因為淚光已經模糊了那鷹隼一般的視線:“兄弟……我知道其實他們都是怕我……除了武藝,我其實很無能……我不會談生意……我記不住數字,也不知道那些數字的意義……我連一件長袍值多少錢都不知道……看著那些恐懼下藏著的鄙視,我……我無能無力啊……我不懂啊……”
“多少人能達到您的武藝?”王天逸說道:“他們八輩子也別想了。再說,我……”
“你看得起我嗎?”章高蟬有些怯怯的伸出頭來問道。
“你說什麼?”王天逸如被閃電劈中腦門一般呆了片刻,隨後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叫道:“我要是看不起章大哥,我是孫子!”
“謝了!幹了!”章高蟬一揮手把王天逸麵前的酒杯掃落,把自己的碗放在王天逸麵前,親手給他斟滿了。
兩人一幹為淨。
“多少年沒這麼喝過酒了?”章高蟬笑了:“我和江湖中人喝酒總想臉上帶著木麵具,什麼時候都要笑,我真惡心這個!”
“說說看,你怎麼看我這種人?”章高蟬看著正在打酒嗝的王天逸,對方的動作膚色都顯示他已經喝的多了。
王天逸看著這個還掛著淚珠的笑容,他慢慢說道:“您,出身高貴,但小時候就失去父母,孤身陷於洞穴,幾年後方見天日,已經練成絕世神功,出來後即為昆侖掌門,萬人景仰。而我,出身溫飽小民,練武隻是為了謀生,入某門派後,資質被歸於愚鈍,一直居於同門末尾,說穿了,我是個廢物。不僅如此,廢物還好,腦筋愚鈍就慘了,我一直以是個好人自居,但這江湖上,好人就有好報嗎?嗬嗬,我用自己身上的肉去試江湖的鋒刃,一刀又一刀,一刀又一刀,……操他媽的,我也疼啊!……但有什麼法子?我是個好人啊……直到現在,我還是自認為個好人,好人是什麼?不就是忠孝仁義嗎?我……說句實話….我更幹盡壞事……忠孝仁義,為了朋友,為了門派,為了主子,為了父母,我必須去幹壞事,把壞事幹好幹絕……我能說什麼?說自己是雜種?是人渣?如果非得說,我當可以說身不由己,我真是身不由己,不管好心壞心,在我這裏,做出的總是不折不扣的壞事,我就如一個馬桶,一個好馬桶就是最臭最滿最髒的馬桶!我這個人壞透了,我無惡不作。您說,我看不起您?您有多幸運?您不僅生來是武林世家,而且武功天下第一,您可以對自己做的事情質疑痛苦,而我呢?我連質疑痛苦的權力都沒有,我隻有隨波逐流,隻能隨波逐流,如果我心裏還有忠孝仁義四個字的話,如果我還算個人的話。老實說,您比我幹淨一百倍一萬倍,我沒有資格看不起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