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靈,尤其是深情的魂靈,多是念舊的。他不敢妄稱情種,卻也自覺情深意重,可是,在離開這片生他養他的冰冷土地時,他竟無一絲一毫的不舍,相反卻是種解脫的輕鬆,連呼吸都變得暢快了起來。

當邁過了這一道漩渦,從此後,風冷穹暗的地獄與他無幹,他也可以名正言順地活在光芒下,感受著陽的明亮與溫暖。如果說最後還有什麼遺憾的話,便是無論天地的陽炎有多熾烈,他愛的人,卻也再不會被散發出擁住他,照顧他時,那融融的暖意了。

可這份遺憾,卻讓他更想不出對這冥界有何依依戀戀處。

如果他仍是軍師的話,想來他識得不識得的人,都會湊上來送行。現在他被貶謫,那一切的虛儀都煙消雲散,毫不在意會為他送行者,皆為他的同行者。

他回身看了看這些目光堅定地追隨他的人,輕輕笑笑道:“對不起,我的好兄弟們。本來是想讓你們借上我的光,最後,卻讓你們也不得不成奴的牽累。”

“大哥,您把我們當什麼人了?這般言語,我真真是不愛聽。”莘凱有些不悅道:“在我們一文不名的時候,您沒有嫌棄,如今您到怎樣的境地,我們的追隨也是理所應當。既有同甘時,便承共苦刻,這才是真正的好兄弟。這種感情,追名逐利趨炎附勢的小人是不會懂的。”

緣落接話道:“是啊,感情是不會被任何東西所改變,所風化,除非一開始就不用心——這一提起來,當日大哥初次被黑煙侵蝕,想要把我們趕離他身邊時,從‘大哥’至‘心木大人’,改口改得最快的就是鬆川那個傻瓜。那刻不覺有異樣,現在想起來,那態度實在是古怪——偏偏我們誰都沒長眼……”

在這時候提起鬆川,顯然不是什麼好時機。他們俱瞪了緣落一眼,他也發現了不對,忙掩住了嘴巴,偷覷著心木的表情。

心木卻沒有露出任何悲哀或憤怒,僅僅是勾起嘴角,輕輕喃喃:“過去了,都過去了,見不善如探湯,提之何益。他也不過是為不該追求的事物蒙蔽了雙眼的可憐的家夥,現在魂靈都沒了。畢竟,我還是真心叫他一聲‘鬆川老弟’,盡管他並不服氣,我怎能不讓死者安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做自己的事,走自己的路,是非對錯,都交由時間和他人評判吧。”

他說得雲淡風輕,卻如浪石砸在心上,激起一段回響。

鬆川至死大概也不會知曉,與他狼狽為奸者,在他死後將他視作笑話,全然不在意;他想要除去的人,卻真心真意期許他斷息刻合攏雙目,魂入大荒也要遊蕩平靜。

“大哥,您就是太好了,才會……”莘凱深吸一口氣,“淪落到如此地步”終於沒有說出聲。

“你想說,如果我不如此純心,便不會淪落到這地步?”

莘凱被看穿心思,一時哽住。

心木見他漲紅了臉,隻笑了笑,將目光轉向了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