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歲月(1 / 1)

不消一刻的功夫,黃門又進了屋來,邁著急切的步伐,近前回話,“殿下。”

“什麼事急急忙忙,壞本宮的興致。”李適不滿。

“殿下,沈小侯爺過府了。”

樂山手裏持的一杯酒,因小黃門這一句話,險些失手,將杯中酒水都傾倒了出去,微微瞥眼,樂山望了太子一眼。

“哦?”李適既疑惑又欣喜,人是醉態的,喜過眉梢一點點,麵容又開始愁苦,是個讓人摸不透的神情,他雙手撐住小方桌,想從席上起身,“是雲舒來了,那我去迎迎他。”

小黃門扶住了他,“殿下,您慢點。”

“不礙事,你鬆手。”

“是。”

李適起了身,麵有醉意,低頭過來望樂山,“大統領,你稍坐片刻,本宮去接個人。”

這話似乎沒毛病。

樂山抿抿唇,放下了酒杯,朝他頷了個首。

“殿下請便。”

李適走在前頭,樂山打他後一刻也起了身,走在他身後。

他往外頭走,門大開,北方呼嘯,大雪如柳絮飛,燈火照不清人。

崴了兩步,李適下了台階。

樂山站在門口,便看清了來人。

深雪的夜,他穿著華貴,平日最怕冷的人,出個門在外,要把自己包裹得多好就能把自己包裹得多好,頂愛惜自己的身子。

本來這麼好的天,是最適宜在屋裏睡覺的,他應卷著被子,溫耳軟語,該這樣才對。

“雲舒,雲舒哎!”不怎麼見李適這樣高興過,便是醉酒了才會這樣。

人往台階下去,他崴了個腳,身後小黃門身前大內官,都驚呼了聲,“殿下——”

好在沈璞及時抱住了他。

他便也緊緊抱住了沈璞。

“雲舒。”

穿著厚實的沈璞,李適抱著沒個著落感,是熟悉的清香,院中飄雪,他一路走來,身上沾了濕,頭發上還有雪。

沈璞分明也有感觸,溫柔喚他,“殿下。”

那年這時,久不見雪的長安城忽下起了深雪,落雪第一日,太學裏的太常大人睡過了頭,晚了小半個時辰才從家裏趕來,等來時,一屋子裏都沒了人,沈璞便是第一個走的,坐著馬車說回去就回去了。

李適緊隨其後,跑到他家裏,硬是拉著他出來,與他找了個地,昏天黑地,喝了一天的酒。

年少時分最意氣,說過的話基本不過腦子,九州四海,胡天胡地一通亂扯,還妄論了幾句朝堂上的大事。

沈璞分明也喝醉了,卻連一句話都沒跟他往下接,手握著酒壺,臥在席上,他屈起一隻膝,望著他,灑了一壺酒,隻嗬嗬地笑了。

結果就放縱了這麼一日,到黃昏有宮人來接,李適才想起那個太常大人布了一道課後文章,他胡了兩日,卻到今天還沒動筆。

想起便對沈璞說,“這不行,一會兒我要回去,還得做文章,就不喝了,今兒便散了吧。”

不料沈璞說,“太常大人那篇治國賦麼,你怎的還沒做,我已寫好了,這樣吧,晚間我回去,仿仿你的字跡,替你交一篇過去,就不用急著回去了,我們再喝一盅,時間還早著呢。”

結果喝到後半夜。

第日日上三竿,李適就被陛下召見了。

隻召了他。

分明逃學的人不止他一個。

原來是因他昨日裏在市井的酒樓上說的狂悖之言,陛下大怒,把他丟進了淩煙閣,讓他罰跪自省。

大雪天,他跪了整整一日。

晚上,他又被聖上召見了。

這回是文章的緣故,說是太常大人驚見他小小年紀便有如此治國論,特來呈奉陛下,不僅太常大人,陛下看了,也震驚異常。

傳他問了話。

說他,“你既有如此謀賦,卻為何頻頻不知收斂呢?”

語意裏透著多少無奈。

當即免了他的罰,隔日就授了他兵權,把他調去了鹹陽。

還說他,既是在亂世裏出生,於浴血中得活的人,打小便跟著他見過沙場上的血劍,那就應該到該去的地方去。

還是第一次領著兵出長安城,少年風光,這年,他十七歲。

其實是到後來才想明白,既然父皇已知他所說的狂悖之言,那又怎麼會不知道當初那篇詞賦,究竟是誰寫的呢。

父皇看得最明白,他的雲舒,他的沈七郎,其實是天底下最聰慧的人。

這樣一個人,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他卻與他,在無情的歲月推移中,彼此越走越遠。

是誰的過錯,是誰對不起的誰?

李適醉了酒,沈璞卻沒有。

他扶起了太子,抬頭看見了在門口站著的人,望了她一眼,眸中一片暗淡。

歲月催人老,雪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