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3 / 3)

從那一天開始,有一個人的胡茬變得更黑。烏黑如鐵。

她用琴聲告訴遠方的親人,自己的母親:我在荒原上找到了自己的兄長,一生一世的旅伴和摯友。頑皮而深情的家夥,很棒的土著,根紮在土裏的愣小子。這個人啊,可以絕對信任,可以一萬次無所保留地將自己交給他。可是我們約定了不這樣做——彼此諒解彼此寬容,裝模作樣信誓旦旦。不,我們極其認真。後來的恪守即說明了一切。

仿佛就在那個深秋的夜晚,兩人在一道險崖上遊走……馬上就要跌落的時刻,我們緊緊地攀住了。

一切都消失了,遠去了。我咂咂嘴,口腔裏還隱約留有雛菊的氣息。

從園藝場的邊界繼續往前,四哥『迷』茫地站住了。我今夜胸間一片灼熱,隻不願停下腳步。他站在那兒吸了一會兒煙鍋,一直目送我走進黑漆漆的夜『色』裏。

我走著走著,一抬頭發現前邊就是村莊的輪廓……我繞開它,竟然還是往前。這樣大約走過了三兩個村莊,還是不想停步……最後,我看到了一片茂密的小樹林。心上的灼燙立刻化為一股濃濃的熱流——我小聲咕噥了一句:“三先生……”

林中的那兩隻大白鵝聲聲不歇地叫了起來。隻一會兒就出來了一個人,就是那個留了長發的跟包。

當他辨認出『摸』黑走進來的人是我之後,頗為吃驚。我不想進去打擾老人了:他說三先生正在打坐,一會兒結束後還要親手訂正《四疾論》。這使我問起他們的著述可否順利?對方答:已經進行了三分之一,還算好;老人字字嚴謹哪,所以這項工作別指望會很快完成。

“你呢?”他問。

他指的是我正在記下來的烏坶王和煞神老母——那個關於平原的不寒而栗的寓言……我隻說一句:“我會做好的。”

我們站在林中說了一會兒話,跟包再次邀請我進屋喝茶:“我們悄悄的,別驚動了老人就是。”他攬了一下我的肩膀,然後走在前邊。

我們是躡手躡腳進入那個方廳的……老人打坐的身影投在了一麵拉扇紙壁上,這使我覺得就像麵對了一尊雕塑似的。我無聲地吮著手裏的黑茶,眼睛卻一直沒有離開那個投影。

看著看著,腦海裏突然縈繞起一支旋律,它就是那絲絲不斷的風琴聲——某一天該請肖瀟為三先生也演奏一曲!我這樣想著,就說了出來。跟包馬上凝神望著我:

“你是說園藝場的風琴?”

“你也知道?”

跟包點頭:“就是。三先生采『藥』路過時,隻要聽到了就要停下來,會一動不動聽上半天……”

我一聲不吭。我的心裏充滿了感動。“啊,那是她的琴,她的琴……”

《螞蚱神》

一群小憨螈在平原上遊動不息,這讓煞神老母從心裏高興。她飲酒,大口吞食各種吃物,腹脹難耐,排泄出的氣體把高處盤旋的鷹都熏跑了。這些日子裏她突然想念起山魈來了,就對憨螈說一聲“我找你爹去了”,拔腿就去了大山裏邊。

山魈是個沒記『性』的人,差不多將這個女人給忘記了。她一見了他就喊:“要、要,要你的命啊!”隻有這呼喊讓山魈愣住了神,專注地看她。她於是像第一次見他那樣,噗一聲躺在了一塊大石板上,四仰八叉,一絲不掛。這場景讓山魈一下想起了幾年以前,於是像上次一樣蹲下端量她,這樣許久,伸出腳一下下踩起了她的肚子。那些小蟲吱吱叫,顯而易見,她的肚子裏又生滿了饞蟲。這些饞蟲的呻『吟』聲由大到小,直到無聲無息。山魈側耳聽聽,最後狠力按住了她。

她和山魈在一起待了三天,身上布滿了青一塊紫一塊的印痕。她搔著身子說:“真解癢啊!”她開始與之訴說起這些年的分別,告訴他:你已經有了一大群孫子和重孫子了,這些小家夥長得全都一樣壯碩,他們既像他爹他爺那樣悍暴,又比他爹他爺還要陰毒,一個個都是要命的主兒。而且他們和自己的長輩一樣,全都是交配繁殖的好手,還沒等成年就急著幹那事兒,結果平原上的女人一時都不夠使喚的——實在沒有辦法了,他們也隻能擁進城裏去找對兒……山魈從來沒聽說過“城”,就問那是什麼東西?是日物還是吃物?煞神老母哈哈大笑,許久沒有笑這麼痛快了:“你就掛記這兩種東西啊,日和吃!‘城’嘛,它大了去了,那裏人山人海,一個人隻要入了‘城’,就像一尾小魚遊進了大海裏一樣,你就再也找不見他了!”

山魈望著莽林的山影,呼呼大喘,好像正遠望自己的兒孫似的,長長的鼻中溝抖動不息。他突然就大聲呼叫起來:“要、要,要你的命啊——”

山巒發出了一陣陣的回聲:“要命、要命、要命……”

煞神老母從大山往回走的時候,一腳踏入山地與平原交界處,就看到了天上有一群黑乎乎的東西在飛旋,像雲彩一樣時濃時淡——當它們落在一片綠地上時,不過是一小會兒的時間,再次飛離時,地上竟然隻剩下了光禿禿的泥地!“啊喲,啊喲,這東西歹毒!真歹毒!”她一直瞅著它們在半空裏旋轉、旋轉,有時追上幾步,有時又蹲下來看。有一個來不及離去的小東西被她捉住了,原來是一個小螞蚱!“就你這樣的小物件,會有這等神力?你們是從哪裏來的?”小螞蚱嘴巴活動著,不會說話——或者它說了她也聽不懂。

煞神老母決心要與這種小東西通通聲氣,因為她喜歡世間一切歹毒的東西!用什麼辦法呢?想得頭痛,想到了找烏坶王商量——這個急『性』子家夥總是催促她快些幹,恨不得一大早就把這片平原——合歡仙子的後花園搬個淨空。可是世上萬事萬物都有個限度,少不了還得一步一步來。隻說眼前吧,它的通則是:這邊毀掉一棵樹,烏坶王那邊才能添上一棵樹;這邊毀了一塊田,那邊也就多了一方土。烏坶王找來十八條飛驢,六隻神駝,每到了夜深人靜時分就馳騁搬運起來。可是飛驢和神駝近來一次次空載而歸,讓他好不懊惱!這會兒烏坶王又開始埋怨。煞神老母癟癟嘴巴,冤得差一點哭出來:“沒法兒,小憨螈們盡了全力,可是什麼事都不能一口吃成個胖子吧……還有就是,以前咱們隻看重大家夥,像我孩兒,他們一個個身大力不虧,就忘記了找一些小不點兒——其實它們個頭兒雖小,合起夥兒幹事更歹毒哩!”

她這樣說時,烏坶王一直用奇怪的眼神瞅著她。

“這是真哩!我從山魈那兒探親回來,半路上就遇見了一大群螞蚱——老天,小東西們一起一落,眨眼的工夫,一地的綠『色』就沒了!你說它們要是幫幫咱的憨螈,那事兒該多好辦?愁的是它們聽不懂咱的話呀!我這會兒就是求你快快找來個‘通嘴子’,把咱的話一句一句說給它們,它們如果依了咱,興許這事兒就成得快了!”

烏坶王扳著手指算了一下,說戰混沌那會兒倒是結識了幾個“通嘴子”,問題是許久不用他們了,一個個老的老死的死,還不知能不能遇到頂事的呢!“我差人找找看,隻要他們當中有一個會喘氣的,我就讓飛驢馱了送給你。”

離開烏坶王兩天不到,飛驢就將一個白胡子老頭送來了。這人看模樣足有二百歲了,問了問,他說隻有一百歲多一點。“那你怎麼老成了這樣?你喝過了神將的仙酒,本該有大壽限啊。”煞神老母見他衰老不堪的模樣,心中頗為不快。老頭說:“戰過混沌之後,咱就成了沒用的人,心裏一空『蕩』,也就老下來了。再說已經好幾年沒沾一滴酒了,饞……”煞神老母立刻讓人端來一碗“大王酒”,看著他飲下。老頭隻抿了一小口就笑了,然後徐徐飲下最後一滴,兩眼漸漸變得雪亮:“有什麼事兒?您就盡管吩咐!”

煞神老母發現雖然“通嘴子”樂於幫忙,但這人實在是太老了,除了一張嘴能說會道,全身已經沒一處靈便管用的了,大小便失禁,走路要被人抬著,吃飯隻能喝流汁。但這家夥實在是貪酒,喝起來就沒個夠,喝醉了就躺在地上,留下一攤攤排泄物。她忍住極大的穢氣,捏著鼻子從一處處大小解空隙裏費力地走向前去,手捏一隻剛捉到的螞蚱說:“這小東西的話你聽聽,看能不能聽得懂。”

“通嘴子”咳著,嘴角流涎,半撐著爬起來,顫顫抖抖的手好不容易才捉住小螞蚱,捏弄著,咕噥:“哎,這就對了,哎,踢躂也沒用,服管吧……哩嚕連勾,啊巴拉啞,吱吱呀巴!喀!喀!豆!——”

老人皺起眉頭,轉向煞神老母說:“老天,它總算開了金口……”

“它說什麼?”

“它開了金口……讓我來問細發些吧。”

“它說了什麼?”煞神老母急急追問,死盯住老頭兒,恨不得一下把他的嘴巴撐開。

“唉,唉,小東西啊,它說了,自己是一個大族裏落隊的人!”

“呸!什麼人,是蟲。當然是落隊了,這還用說。問問它,能不能把一族‘人’都召了來,咱這邊有人要雇用它們,想讓它們幫個大忙。”

老頭兒擦擦涎水:“幫個大忙,嗯,我問問它看行不行。小螞蚱,咕嚕巴稀,斯達斯達,啊,啊。豆——”

“它怎麼說?”

“等等,它打嗝哩……”

“這些臭『毛』病一樣不少。”

“就是呀,大小也是個『性』命哩。”

煞神老母等著,極不耐煩。

老頭兒把小螞蚱放在耳邊,一會兒搖動一下:“媽的,它還是打嗝兒。大約是剛才你把它嚇著了也說不定。說呀!豆——”

小螞蚱雙翅張開了一下,『露』出火紅的羽翼,又蹬了一下雙腿。老頭兒再搖動它,笑『吟』『吟』的:

“它說了,那是千軍萬馬的事兒,那可不是鬧著玩的,那得是它們裏麵的神——那隻‘螞蚱神’開口說話才行。‘螞蚱神’手裏有令旗,旗往哪邊搖,它們一夥兒就往哪邊飛。這是一點都馬虎不得的,俗話說了,軍令如山倒嘛。”

煞神老母哼了一聲:“小小東西還沒有指頭大,倒也這麼多窮講究。”

老頭兒對準小螞蚱咕噥了幾句,又將其對在耳朵上,回頭說:“它不高興了!它說別以為自己個頭大就傲橫,個頭並說明不了什麼!還是實打實地說吧,想求咱幫個什麼忙吧!”

煞神老母差一點氣壞了。可是沒有辦法,還真是得求它!於是她忍氣吞聲,低聲細氣地說:“求求螞蚱物件了,咱們是口頭語不同,心裏的敬重是一開始就有的——這麼著吧,事成之後咱會重重謝你,隻不知你有個什麼喜歡……”

老頭兒很快對準它咕噥一番,又把話轉譯到這邊:

“俺並不是貪戀東西的人,俺不過是要個尊重罷了。俺不是一般的螞蚱,俺是大隊人馬裏的文書——你要是個懂行的,就會掀開羽翼,看到上麵比一般的螞蚱多出兩個斑點兒……”

煞神老母笑了,但極力忍住了才沒有笑出聲音,生怕惹惱了它。她心裏說:“老天,有了點學問,就連一隻螞蚱也氣壯神足的。沒法兒,就是這樣。唉!”她彎彎腰,叫一聲“文書閣下”,恭恭敬敬說道:“我想請教閣下,究竟用什麼辦法才能見到‘螞蚱神’它老先生哩?”

“咕嚕啦皮,麼,麼,豆——”老頭搖動它,傾聽,轉述:

“俺‘螞蚱神’一般人怎麼會見呢!它忙天下大事,日理萬機,指揮千軍萬馬,平時連我們都見不著呢!它白天領隊行軍,夜裏攻讀兵書,光是門衛隨從就有一百多個!進它的帳子要通五關答五令,口令答錯了就得殺頭!哧,凡人還想見它?下輩子吧……”

煞神老母恨得牙根癢,但還是忍了,聲聲哀求:“文書閣下行行好吧,事不到萬分緊急哪能勞您大駕呢!還是為我們想個辦法吧,事成之後……”

“咕嚕呀麼,呀麼,豆——就別說什麼事成之後了,這會兒有什麼嫩苗兒、清新『露』水什麼的,就先端上來吧!我這就告訴你,咹,你先支棱起耳朵給我聽好了……”

老頭兒頓了頓,煞神老母趕緊說:“我聽好了……”

“你要擺好一個供桌,上麵放了最香的嫩苗兒、清『露』、一小勺槐花蜜、一滴香油,最後再點上香。要緊就是這香,‘螞蚱神’要聞著它的味兒才來的——它要是小燕子焙成了粉,再摻上豆油搓成的。這香條要到了午夜時分才能點上,東西南北四個風向都得點,為什麼?就因為你不知道這時辰俺‘螞蚱神’到底是在哪個方向哩……”

煞神老母長歎一聲:“老天哪,這事兒可真麻煩!”

“嚌嚌咕咕,咕咕,豆——當然麻煩。不麻煩,如果一招呼就到,那還叫‘神’?凡是‘神’都得這樣哩。”

“那倒也是,”她搔搔頭發,向著螞蚱施個禮,“我今夜就辦起來,不過還求您螞蚱文書多多關照……俺這就給您上嫩苗兒和清『露』水……”

餘下時間就是讓人準備各種物料:最難的是小燕子。逮,逮了一隻又一隻,都是老燕子了。好不容易才捉住了一隻小的,剛會飛的。還是一隻黃口呢,掙紮,叫。螞蚱說:“實在沒法兒,對不起了,人世間要做成一點事兒,殘忍還是少不得的。閉上眼一狠心也就成了。”在煞神老母聽來這都是多餘的聒噪,她一下就把小燕子的脖子擰斷了。找一片瓦燒上,焙透,製粉,澆上豆油……忙完了這些,天也就大黑了。

午夜到了,供桌擺好。

兩支細細的香燃上,嫋嫋青煙往上,搖動幾下,往一旁飛散而去……

這一夜是東風。沒有一點訊息。

第二夜再擺供桌。西風。大約是黎明三點左右,老頭手裏的小螞蚱不停地蹬腿,發出奇怪的吱吱聲。老頭趕緊將其對準耳朵,聽了沒有一會兒就大喊大叫起來:

“老天,不得了啊,‘螞蚱神’正往這裏趕哩,它已經在三裏之外了,它才聽見咳嗽聲……還不快快跪了接、接駕!接駕……”

煞神老母小聲說:“我,我不情願哩……我還是……施個彎腰禮吧……”

她向著供桌彎下腰,一動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隻聽得一陣微風吹過,供桌上“噗”的一聲,落下了什麼東西。煞神老母小心地低頭去望,見是一隻碧綠中透著紫紅、長約兩寸的大螞蚱。它一落下就高翹起兩隻長滿了尖刺的大腿,隻用幾隻前爪走動了一圈。它的羽翅振了兩次,在燈燭下發出五『色』虹光。老頭兒看傻了眼,一手沒有捏緊,那隻小螞蚱一頭跌在了供桌上。大螞蚱一跺長腿,小螞蚱渾身『亂』抖,又發出了剛才那樣的吱吱聲。

煞神老母一遍遍彎腰,說:“螞蚱神駕到,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她剛剛說過,老頭就大聲咕嚕起來,並低頭聽供桌上的聲音。這樣許久,老頭漲得滿臉通紅,還是說不出什麼。煞神老母焦惱地看著他。

老頭攤著手:“實在沒、沒法兒啊。它們螞蚱就像咱人一樣,也有個口音的問題——它的方言很重哩……”

“那就請文書——讓它幫幫你嘛!真是死心眼兒……”

“哦對哩,這倒是個法兒。不過轉過來轉過去的,您老母就得耐住『性』子,湊合著聽吧!”

老頭清清嗓子,咕嚕一陣,側著頭看看小螞蚱,又看看大螞蚱,半晌才開口轉述:

“螞蚱神說了,軍情緊急萬事纏身,何方膽大之徒,竟敢這般莽撞邀來本神?快快報上姓名來!”

煞神老母施一個禮:“我乃宮中上人,來此平原視事,有大使命在身,不敢懈怠啦。今個有要事煩請螞蚱大神相助,如若功成,願不惜代價,贈與千金……”

“咕嚕哩哩,哩哩,豆——豆——本神還稀罕你那仨瓜倆棗兒?有事說事吧,不用繞這些圈子!”

“哎喲螞蚱神真是大方之家!我等佩服之至!不過話還是說回來了,報答還是要有的,咱好歹也是宮裏出來的上人,總拿得出東西……我想借貴神大兵滌『蕩』平原,令旗指處,豈有完卵?往複幾次,就像篦頭發似的,也就草枯禾盡了,豈不快哉!”

“咕嚕嚕——那花的工夫可大發了!我可吃不消;還有,旅途勞頓,槍械輜重的這麼一大遝子……”

“事成之後,我將為您修一座金碧輝煌的螞蚱廟!”

老頭一時不敢吱聲,小聲問她:“這,這可是天大的事兒啊!話一說出去就收不回來了,我可真要告訴它了!”

“你照直說就是!”

“那好,我可真說了……咕嚕哩哩,哩哩,豆——豆——嗯,怪了,我說了,瞧螞蚱神一聲都不吭了,嘿,它啞了口了!哦,慢著,它咕噥起什麼了,我得問問螞蚱文書了……嗯,它是這麼說的——感謝、感謝不盡!若宮中上人真能如此破費,咱就先謝過了——看在你搬兵心切的分兒上,俺兵是出定了……”

煞神老母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老頭將耳朵湊近了供桌聽了一會兒,又補充說:“它說了,不光是自己手下的兵,它還有兄弟武裝哩,全能給你招呼來——比如說‘白『毛』神’、‘土撓神’——這也是兩種蟲子,專咬樹葉和根莖之類,也都不是等閑之輩啊……”

煞神老母興奮得鼓掌:“謝天謝地,咱真是交了好運!那就快快調兵吧,咱們說幹就幹怎麼樣?咱們還等個什麼?”

“咕咕嚕嚕,哩,哩,豆——螞蚱神說了,供桌前的這個娘兒們真是個急『性』子……‘嘿嘿嘿’,它還這樣笑了呢——我對螞蚱的笑聲不一定轉達得準確,不過大概也就是這樣笑吧……”

一個無風無雨的日子裏,大約是到了半下午時分,西天裏生出了一塊黑雲。這黑雲絞擰翻滾,發出了若有若無的嗞嗞聲,就像鍋裏煎了什麼東西似的。那雲彩越滾越近,上下『蕩』動,呼一下撲進了莊稼地裏——待它瞬間飛離飄移之後,地上的綠『色』竟然全都沒了。

人群盯住這雲彩,先是發出尖叫,接著是禱告,是泣哭。

這黑雲在平原上旋動,每三天就要從南到北過一遍,凡是它經過的地方,都變成了一片光禿。不久樹葉也開始脫落,接著是大片枯黃死亡。

“老天爺啊,快救救可憐的平原吧,這是招了哪門災星啊!你快睜開眼看看吧,看看吧……”

人群呼天搶地,泣不成聲。

隻有一些五大三粗的年輕人格外興奮,跳著叫著像過節一樣。他們也不知為什麼高興,隻是覺得來勁兒。他們在大街上叫著:“好啊!真好啊!快點吧,該怎樣就怎樣吧!讓它們……來得再猛烈些吧……”

與此同時,煞神老母真的招呼起一件不大不小的工程:蓋一座螞蚱廟。廟址就選在離大海不遠的一個沙嘴上。她讓兒子憨螈找來一些野物,讓那個年邁的『騷』狐做了監工,自己畫圖。

這座廟隻有三尺高、四尺寬,倒也精致。通嘴子老頭到新落成的廟前看了看,大為驚駭,說:“老母啊,你可是給人家螞蚱神許過願的,你如今蓋這麼小的東西,還不要惹惱了它?”

煞神老母搖頭:“這你就不懂了。我許願那會兒可沒說蓋多大的呀!再說了,在螞蚱眼裏,這廟已經是大得不得了啦!它是一種小東西,它看什麼都比咱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