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錯過的生活:相遇(1 / 2)

想起來真是可恥。到目前為止,我生命中大部分的時間,都生活在這一片土地上,卻一直與它“若即若離”——生為宜蘭人,我卻“近廟欺神”,至今還沒到過太平山;生為台灣人,也未曾環島旅行;專程到某風景區住幾天的雅興,竟是高中和大學時代參加自強活動才有的閑情。

有好些年,滿腔流浪熱忱地飄蕩在異國,隻怕我對巴黎、紐約、東京和倫敦,都比對台灣的任何一個城市熟稔一些,包括沒有捷運時的台北。當上班族的那段日子,即使生活在台北,每日也隻是走著相同的路徑,像隻報時鳥般上班打卡,把精力用盡時就無言地回家,住處也不過是個睡覺的地方,每年期待的是短暫的假期,得以遠走高飛;真正的生活對我來說,曾經隻在遙遠的地方,仿佛異鄉才是心靈的故鄉,走在陌生的路上才叫做“玩”。

寫著這一片土地上可能發生的故事,並非不關心故事的場景,而是因為孤單。所有的生活圍繞著寫作打轉,生命中不知有多少時間,活在稿紙或電腦前麵,暗自拓展虛擬空間、耕耘秘密花園。曾經,生活是蒼白虛弱的一團模糊光影,所有的情感關係都因不善處理而陷入糾葛和兩難,年少的我好像隻有離開這一片土地,到一個完全無人熟識的地方,才能自我釋放。

開始學潛水和陶藝,盡管沒有成為專家卻有了另一種欣賞這塊土地的角度,也有了一些誌同道合的朋友:旅行,由逃避變成分享。不再孤僻的我漸漸能領略,為什麼大多數人旅行喜歡呼朋引伴。在說著相同語言的地方,找到有共通旅行語言的人,確是一種樂趣。

一個把“現在”活得最好的女人

潛水讓我看見台灣海域的魚族之美,在躍入海中的一刹那,頓時體會禪坐入定般的空與靜。而陶藝旅行中最令人回味的記憶,則是和自己錯過的生活相遇,日後回想起來,總像一次又一次地免費品嚐著最美味的懷舊料理。

有一次,做陶藝的朋友邀我一起到三義。一個年輕的陶藝家劉小評在三義勝興報廢的老車站附近開了一家小咖啡館,取名叫“還原倉房”。

那是她的工作室,也是她的家居。這位陶藝家挺有個性,必得先預約時間,否則恕不招待。

我們繞了好些小路,才找到住址。難找的原因是,房子前麵並沒有所謂的門徑,仿佛隱沒在雜樹荒草之間,拐了個彎之後才發現它的堂奧——好大一棟架高的建築物。一位年輕女子以她的大氣魄修築而成的。本來是一棟茶葉工廠,多年來無人打理,由她將廢棄屋承租了下來,蓋了屬於自己的柴窯和工作室。屋內挑高寬敞,手工製的落地窗使得屋子內外並無隔閡,一切家具則來自木雕藝術家的熱情襄助,古樸而大氣。

我喝著冰涼的菊花枸杞茶,開始欣賞她點點滴滴的巧思。頭顱大的芭蕉花放在她的陶盤上更顯雅致,枯木也在陶甕中各自崢嶸,窗外石壁上的青苔也成了自然天成的裝飾,我見過出自名設計師的豪宅無數,但沒有任何一棟房子,比她的房子有韻致。

或許,自己親手蓋的房子,就像人手捏製的陶杯一樣,足以為它的獨一無二而驕傲。商業設計弄出來的房子,不管如何富麗堂皇令人驚歎,就像wedgewood等名牌的瓷杯,美則美矣,但再怎麼限量,仍屬大量複製,不值得一再把玩,再細致,都少了一點人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