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惆悵(1)
黯惆悵(1)
看著菱花鏡中的容顏,手指輕輕撫過自己的臉,皮膚是白皙水滑的,眼睛是清亮晶瑩的,嘴唇是胭脂紅的,這還是一張年輕的臉,可心卻老了,絲絲蒼涼存在心底。那日雲庭離去後與哥哥在花園的對話一幕幕在腦裏回放……
哥哥問我,“妹妹,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忘恩負義,搶了朋友的未婚妻。”我側頭沉默著,沒有回答,哥哥等了一會兒,見我一直不回話,又問了一遍,我搖搖頭,哥哥抿了抿嘴,長長的舒了口氣,道:“你不那麼覺得就好,我違背了爹的意思,不能再被我親愛的妹妹的誤解。”聽著哥哥聲音裏的喜悅與欣慰,我在心裏長長的歎口氣,我哪裏是否認,我是不知道,想起在南城我還鼓勵哥哥去追尋真愛,卻沒有想到會摻雜這麼多意外。哥哥靜了一下,緊聲又問:“你如今如何看雲庭贈你玉佩之意?”
我轉過頭,無奈地說:“不是我的,我不會過多在意。”
他微微蹙著眉頭道:“哥哥似乎虧欠你了。”
咬了咬嘴唇,知道再不能耽擱,既然已經清楚,就不要再動那些永遠也不可能實現的念頭。我舒了口氣,盈盈一笑:“那就努力賺銀子還我們吧。”哥哥驚疑的看著我,似乎想從我臉上找尋什麼,但是我知道此刻我的臉上除了笑還是笑,滿滿的,能燦爛整個黑夜。如果那些事沒有給我主動權,但是我能控製微笑,就永遠不要停止微笑,即使是難過的時候,說不定有人會因為你的笑容而忽略他感覺到的。
“我們?你和洛風……”哥哥大悟,拍著腦門道:“的確是‘我們’。”
我再不敢看他,低下頭,心裏一片渾濁……
……
“離歌,還沒有好嗎?楊堅已經等急了。”安綿輕笑著,推門進來,我拖著腮懶得回頭,進這麼從菱花鏡中細細打量她,美人就是美人啊,即使粗布短衣,素麵朝天都難掩令人窒息的美麗,這就叫天生麗質難自棄吧。不像我,擦了胭脂仍是一副沒精打采。唉,先天不足,即使後天如何努力都妄作辛苦。安綿臉色微紅,低聲道:“我今天哪裏不對嗎,你怎麼這樣看我……”
“啊……我是在羨慕我哥哥好福氣娶了你這麼個絕世佳人。”
安綿莞爾一笑,略帶羞澀的背過身,將手裏的托盤放下,回頭道:“你一會兒要趕路,我怕你會餓,就做了碗蓮子湯。離末說你吃不得一丁點苦,我便把蓮子挨個剔了芽,應該不會再苦了。”
“秀外慧中。”我脫口而出,倒也有幾分明白了,這樣的女子,換在男人我也會喜歡。
她怔了怔,笑道:“可是,在離末眼裏永遠都是他妹妹如何如何的好……”
“哥哥那不是誇我,是間接誇自己。”
“以前我也這麼認為,不過現在倒認為他誇的還不夠。”
“嫂子太看得起我了。”
安綿嬌嗔了我一眼:“又打趣我,快喝了好上路。”我笑著點頭,挑了一顆蓮子放進嘴裏,一抿就爛了,果然沒有半死苦味,不禁胃口大開,一連吃了好幾口。安綿見大快朵頤的樣子,笑道:“你要是喜歡,以後我教你做,反正雲庭也喜歡吃。”一粒蓮子一下卡在喉嚨裏,大聲的咳嗽起來,安綿忙遞了水過來,我連著灌了幾口水,才緩過勁來。她氣笑著說,“原來,你真的吃東西容易噎著。”
我一邊擦著嘴,一邊心裏揣測,難不成你說那話是故意要我是不是真能噎著。雲庭也喜歡吃,你經常做給他吃嗎?我帶著疑問,側頭看向安綿,她依舊笑盈盈的幫我整理頭飾。我磕巴了下,語聲噎在喉嚨裏,深吸口氣,強笑著,若無其事地道:“讓你見笑了。” 我很希望自己能笑得自然,笑得似乎已經遺忘一切,可發覺自己完全做不到,既然笑比哭都難看,索性不再笑了,靜靜地挑著蓮子吃,清香的蓮子索然無味,含在嘴裏難以下咽。
安綿攏了攏我的發絲,道:“你的頭發真好。”
我笑著點頭,端著碗抿了一小口,就把碗就放在桌子,誰知一個“不小心”,還剩半碗蓮子湯的碗就倒下來,把那半碗蓮子湯剛剛好就潑在我的新換的衣服上。“看我……真不給自己裝麵子。”我慌忙用絹子擦著衣服,但是蓮子湯已經滲進了衣料,留下一個印子。我低聲歎口氣,抬眼看著安綿道:“嫂子,我得洗澡換衣服,你讓楊堅先回吧,免得耽誤了正事。”
我洗了澡換了衣裳,又待了個把時辰,聽楊堅在門外問:“安小姐,煩勞幫忙問一下離姑娘的衣裳換好了麼?”
嗬,他還沒有走,看來今天是不把我帶到雲庭麵前誓不罷休了。
我使勁閉了閉眼,然後笑道:“好了。我馬上就出來。”
麵上雖笑意盈盈,心裏卻七上八下,忐忑不安。隻去過一次,就深知這王府比龍潭虎穴還可怕,萬萬去不得,亦可以說躲都躲不及。不是沒打過退堂鼓,無奈楊堅太偏執,他幾個箭步衝上來,抓起我的手就走,他的步子邁得又大又急,我掙不脫他的手,隻能一麵小跑著跟著,一麵斥道:“放手!”。他卻淡然的安慰我,二王子不吃人。我瞪著他,二王子不吃人,但他母妃和三弟吃啊!但我連張嘴的時間都沒有,就聞他嘴裏打了個呼哨,就聽見‘得,得’的馬蹄聲。一匹黑得發亮的高大駿馬小跑著停在了我們麵前。
我‘啊!’的一聲驚叫還未完,就發現自己已經坐在了馬背上,楊堅也隨後翻身上馬,環著我的腰伸手挽著韁繩。隻聽一聲‘駕!’,馬已經飛奔起來。我從來沒有坐過這麼快的馬,隻覺得恍若在騰雲駕霧,顛得厲害。心裏極其害怕,隻能拚命往後縮,靠在他懷裏,什麼也說不了。
一陣疾馳,馬速漸漸慢了下來,終於停了下來。楊堅率先翻身下馬,然後把我抱下馬。身子搖搖欲墜,覺得骨頭架都散了,扶著牆站了好一會才重新合攏,卻來不及多說什麼,楊堅就牽著我,從側門進了府。守門的侍衛被他冷冷看了眼,什麼話也沒敢說。
我歪著頭看著他:“楊堅,你到底是誰的人?”
“我誰的人也是,也誰的人都不是,誰的話都聽,誰的命令都服從。”
我哼了一聲,懶得再問他,剛暈完了他的馬,又開始暈他的話,實在不值。還是留點精神,準備自保。心裏歎了口氣,對自己說,既來之,則安之!試著扯了扯嘴角,發現自己還能擠出笑容來,忙展開一個燦爛笑臉,抬起頭緩緩環視四周。慢慢迎上各種各樣的好奇視線,可笑的是我並沒有怎樣,他們卻剛和我的視線對上就匆匆各自避開。我心裏冷笑了兩聲,越發笑得百媚千嬌,眼珠子轉的靈活機敏。
也不知是楊堅疏忽還是覺得沒有必要防我了,沒有給我帶眼罩,肆意的瀏覽雲王府,美輪美奐,應接不暇。路過湖邊時,我忍不住慢下腳步,湖中荷花盛開,鯉魚暢歡,湖中央是一座巨大的假山,是一整塊石頭,沒有過多的雕琢,盡量保持原來的樣子。
我注目了一會,耳邊傳來一陣笛音,悠揚中透著絲絲無人能懂的哀怨,似淒非淒,似悲非悲,曲調卻是洛風彈琴時我隨意哼唱的小調。是雲庭,隻不過比我多了一份悲涼,寄情於音嗎。我的忐忑不安,萬千思緒立即消失無蹤,專心聽著,琴音雖巧妙卻失了平靜,聽得出他心潮起伏,糾纏在我是我,我非我,是我非我,非我是我的迷惘心緒中。
聽著笛音,我情緒漸漸低落,腳步不由停下,無意間竟哼唱出曲調柔淒的《鳳求凰》:
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皇兮皇兮從我棲,得托孳尾永為妃。
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
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餘悲。
……
琴音漸行漸失,心裏一片落空,扶著欄杆的手指青筋若隱若現。換了口氣,正準備繼續走時,隻見假山上飛出一人,人在半空,轉了一個圓圈,裙帶飛揚、袍袖舞動,輕盈地落在我麵前。我嚇得忘了驚叫,我還沒看清那人長相,就感覺雙腳離開了地麵,我低頭一眼,發現自己正在湖上空,順著白色衣襟抬頭一看,冷不丁對上一雙澄淨的眼睛,不禁有些手足無措的感覺,隻是愣愣地看著他。他嘴角帶起一抹幹淨的微笑,抬頭溫柔地凝視著我,我倆臉挨得那麼近,我能看清他深黑眼瞳中的自己。我的心開始大力大力地一下一下子跳。
假山上十分陡峭,沒有落腳的餘地,雲庭腳一點,身子一轉,在一塊貌似四平八穩的石頭上站定,我仍無意識地盯著他看,心裏亂亂的,卻也明智者這樣不合規矩,可他淡淡的笑容很吸引著我,也許因為一直如此,像白色的茉莉花,美麗的不可方物,卻看不出情緒。他也定定的看著我……慢慢地伸了手過來,啊!”我不禁叫了出來,腦袋一下子清明過來,猛地推開他後退幾步,緊接著又一聲慘叫,“哎喲!”扭到腳了,這該死的石頭竟是活的,可也顧不得,隻忙著福下身去:“民女離歌拜見二王子。”
他的手一頓,嘴邊的笑意隨著我的話音完全消失。深黑的眼中三分震驚,三分困惑。我不敢看他,使勁把頭往下低,低的不能再低,可仍能感覺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臉上,腳裸也開始隱隱作疼,卻不敢揉,不是懼他,而是不想以此博取那飄渺的情緒。有時,同情不如無情。
過了半響,他隨意揮了揮手,示意我起身,自己背對著我,靜如化石,背影是那麼蒼涼哀傷。我鬆口氣起身,雙臂抱胸,小心翼翼的走著,甚至不敢弄出驚動了某處沉睡的石頭。不曉腳底的石頭又是一動,一個腿不敢太用力,一個腿又有些發怵,沒有依靠,身子搖晃了一下,往外栽去。雲庭趕緊一把拉了我回來。隻是被人緊緊地抱在懷裏,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傳來。
我怔了怔,掙紮著退後,他一手緊摟著我,一手輕撫著我的背。我一頓,就不再掙紮,安靜了下來,隻是感覺著他的胸膛起伏。過了好一會兒,感覺他在後背一劃一劃的,凝了凝神,才明白他在寫字。
雲庭:人生若隻如初見……
我抬頭看他,他靜靜回視著我,微風輕撩著他的袍角,簌簌作響,又吹起我的碎發迷糊了我的雙眼,怔怔出了一會子神,心中酸疼,道:“時過境遷,今非昔比。”
初見時你隻是遠遊經過此處的少年郎,我還是不識世事的青蔥少女,你一個眼神,一個微笑,一首曲子,深深的吸引著我,那麼幹淨純粹,撥動了我亙古沉寂的心弦。久久回味,久久不散。沒有二王子,沒有安綿,你的母妃,你的弟弟,現在你我之間有這麼多的人和事隔著,怎麼能一樣?
雲庭:你不是那麼容易變的人。
我低頭默默站著,心中絲絲哀傷,隻有一麵,你怎麼了解我,我都不明白自己。
他看我低頭靜靜站著,沒有任何反應,歎口氣,鬆開我一些。
雲庭:可否聽你彈一曲。
太陽快落,正是燕子雙雙回巢時,一對對輕盈地滑過青藍色天空,留下幾聲歡快的鳴叫。
我深吸一口氣,道:“好。”
他頗有些如釋重擔的鬆口氣,拉我往假山中央緊走幾步,在一塊大石塊前站定,我探頭望去,大石塊後麵竟是一個幽深的山洞,太黑根本看不清裏麵是什麼,隻覺腰被一隻手用力一摟,整個人飛起,然後悄無聲息落進洞裏。
洞裏靜得隻有我們的呼吸聲,漸漸的有幾縷陽光透過岩石縫溜了進來,鑽過一格窄窄的洞口,他在黑暗中摸索一陣,點燃一根蠟燭,他又逐一點燃牆上的燈,我環視一圈,這是一間擺設有序的石屋,正對洞口一張小圓桌,幾個包著錦鍛的矮凳,桌上擺著著一把古琴。左手邊是一個長椅榻,榻正中擺了個放著茶具和燈具的矮幾。椅榻兩旁各有兩個放著盆景的高腳花架,擺著兩盆茉莉花,嫩綠的芽兒。右手邊放著張書桌,擱著文房四寶,牆上有一幅水墨山水畫,草木蔥鬱,飛瀑懸、山岩,煙靄雲霧漂。不知怎麼的,我想起他書房裏安綿的畫像,不禁走近幾步多盯了幾眼,確定隻是副簡單的山水畫,竟鬆了口氣。自己也是一怔,暗罵自己沒事,找刺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