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麵似乎有聲音,辨不清是風吹草動還是人畜走動,隻得收斂心思,加緊往前走,扒開一叢又一叢的茅草和荊棘,眼前豁然開朗,在銀亮的月光下,我看到左前方有一條小路,但雜草叢生,應該很久沒有人走過,也不知道通往哪裏。但空曠的草地讓我特別沒有安全感,總覺隨時都會被人發現,一點風吹草動都讓我心驚肉跳。我握緊拳頭,從草叢裏鑽出來,向荒徑行去。但剛抬起身子,就看見荊棘叢的陰影裏,一個黑衣人緩緩步出來,他冷冷地瞪著我,一步一步向我走過來,我強迫自己抬起頭來,聲音有一絲發顫:“你,你想幹什麼……”
黑衣人一言不發,手裏握著一把寒光耀眼的長劍,向著我疾衝過來。我魂飛魄散,一步步向後退踩到一塊石頭,腳一滑,頓時撲倒在地,手裏的玉佩順勢跌了出去。我趕緊爬起來,腳踝驀然一陣劇痛,頓時又跌倒在地上,糟糕,腳扭了。黑衣人看著我慘相冷笑了幾下,道:“別做無用功了,興許我會考慮將你死的痛苦些。”
我渾身一震,不是因為他的冷笑太過滲人,而是他的聲音,有點耳熟,我抬起頭,盯著他的眼睛,又驚又疑:“你……”他眼中寒芒一閃,驀然暴射出嗜血的寒光,嚇得我立即把話吞了回去。
黑衣人還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卻被草地上驟然間乍開地閃爍的光圈如愕住了。玉佩如雨裏的湖麵,不斷檔期漣漪,一圈一圈向四周散開。我下意識去拾,手指觸到玉佩竟被一片火燙灼的刺痛,我舉起手,見到指尖已經被燙起了水泡。玉佩似乎也被我指尖的冰冷嚇了一跳,光圈忽閃了幾下,陡然熄滅。我的心驟然一扯,向前爬了幾步,抓起玉佩,緊緊著攥住,直到感覺到掌心疼痛才鬆開了些……
他向前緊走幾步,寒聲問:“你拿得是什麼?”
我全身一震,瞪著他道:“你去過南城?”他聽到我問話,抬眼看著我,身子似乎頓了頓,卻沒有出聲。我恨聲道:“就是你帶人殺了南城數萬百姓?”他隻是沉默地看著我,不知道在想什麼。我又氣又怕又恨,怒道:“你為什麼要殺我們?我實在想不出,我有什麼資格,值得你們花這麼的大的力氣,從南城一路追到京城?”原來,那不是單純的一場強盜搶劫,是有預謀的,他們要斬草除根,可是,到底為什麼?
他的睫毛顫了顫,終於嘴角動了動,半晌,卻隻得一句:“無可奉告。”
無可奉告?好一句無可奉告,我憤怒的瞪著他,直到我跑不了,索性豁了出去,冷笑道:“橫豎都是一死,你既要拿我的命,何不讓我做個明白鬼?”
“等你下去問你爹就知道了!”他冷笑著,猛地一揮手,手裏的長劍長了翅膀般挾帶著淩厲的劍氣,向我刺來。我感到劍氣震開了我額前的頭發,一股強大的壓力當頭罩來,我頓時全身無力,無法動彈。那把劍似乎蘊含著滅絕萬物的力量,直直地刺向我的喉嚨!眼見那寒氣迫人的劍已經刺到我的喉嚨上,我的皮膚已能感覺到劍尖的冰冷。我傻傻地看著那劍,驚得忘了反應,隻聽到“當”的一聲,不知從哪裏飛來一顆石子,硬生生將那劍震開。黑衣人一驚,驀然回首,銀光一閃,他的右臂上頓時綻開一道血口,鮮血飛濺出來。
我驚魂不定地抬頭,黑衣人的身後驀地又閃出一個黑影,他慢慢走過來,掃了黑衣人一眼,輕哼道,“還不跑?”跑?我和黑衣人都一怔,看著黑影逐漸清晰的身形,我心裏大喜,是恩人。我看著他從頭到腳的一襲黑,心中莫名地覺得安心,雖然我不知道他是誰,卻一點也沒懷疑過他會對我不利。也許是因為他先後救過兩次,我相信我的直覺,他不會害我。隻要他出現,就本能的覺得自己不會有事。恩人察覺出我的喜悅,啞著嗓子道:“再不跑,哭都來不及了。”
“哦。”我胡亂點了點頭,但身子卻沒了一絲力氣,連站都站不起來,那邊黑衣人顯然著急了,往腰間一拉,抽出一條長鞭,在空中一揮,那長鞭“嘩”地膨開,鞭身膨起如利劍般峭直。我大驚失色,也許人害怕到極點,真的會變得麻木,連錐心的痛都變得微不足道了。爬起來,一瘸一拐的向左前方移去,心知自己跑不了多遠,腳力和訓練有素的黑衣人比起實在不堪一擊,隻能找個隱蔽的地方躲藏起來。
腳下驀地一空,我尖叫出聲,身子向前撲去,直直墜落。沙石飛爍,塵草飛揚,我嗆得連連咳嗽,隻覺得天眩地轉、眼冒金星。好疼啊,想撐起身,卻發現全身每處的肌肉都酸痛得快散架似的。我顫抖著手探到鼻下,感到一絲微弱的氣息,鬆了口氣,我還活著。連喘了好幾口粗氣,心神才稍稍安定下來,稍終於明白為何這路沒有人走了,原來路的盡頭是山坡。這時,手臂忽地一緊,我被拽向一側,一塊巨石轟然而至,砸在我剛才呆坐之處,碩大的一個坑洞。我一驚,抬眼望去,雲庭斜倒在一邊,衣衫支離破碎,血跡斑斑。剛才的一拽,似乎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靠在牆壁喘著粗氣,眼睛卻緊緊的盯著我,滿麵的擔憂與憐惜。
我能想象出我此時麵容的慘不忍住,但見到他的喜悅蓋住了愛美之心,緊爬了幾步,讓自己看清他。他的臉色蒼白如雪,舊的血跡凍住了,可新的又流了出來……我伸手要檢查他的傷口,卻被他一把握住,正了正臉,不停地打量著我,摸著我的臉……脖子……手臂……我這才明白了過來,他是在確認我有沒有受傷。“我沒事兒。”我輕聲地說。他好像根本沒聽見,還隻是繼續著,我一把握住他的手,柔聲道:“我真的沒事兒,隻是崴了腳。”他定定地看著我,又渾身打量了我一番,臉上終於平靜了下來,嘴角含著一絲笑,點了點頭。
“那你呢?”我望著他的右臂的傷口,肌肉脂肪都翻了些許出來。心中驀然一陣酸痛,他正是用這隻胳膊拽的我……可是,他隻輕輕的搖了搖頭,我已不可能像在洞裏那樣底氣十足的說,變了很多,但有一點和最初一樣沒有變,就是喜歡聽實話,哪怕是醜陋的,會讓自己難過,也會哭著接受。
我半跪著,掏了手絹出來,擦著他臉上的血跡,他也不躲避,靜靜的回視著我,那裏溫柔如海,幾乎溺斃了我……我的臉一下子紅了,垂下眼瞼不敢再看他,聽得心怦怦地跳著。他微微笑了笑,伸出手來,輕輕地整理著我散亂的鬢發,我下意識地想躲開,可他的手已是緊緊地握住我的手,我驚異的看著他,心亂如麻……他看出我的緊張,緩緩一笑,隻是用了力扯著我,我不自覺地被他扯著貼在他胸膛上,等反應了過來,不禁大窘,忙向後退著,又不敢太用力,怕扯著他的傷口。他見我這樣,就要掙紮著起來。我嚇了一跳,忙上去扶他,“你動!你的傷……啊……”話還未說完,隻覺得眼前一花,不禁大叫喊了一聲兒。等視覺恢複正常後,他那張俊秀疲憊的麵容,正正地罩在我的上方。我一愣,臉刷地一下紅了起來,下意識地伸手就想推開他。
可已來不及,隻覺得我的手碰觸到一抹火熱,身子一顫,卻什麼也做不了,隻是感到他的幹裂的嘴唇和灼熱的呼吸……他低下了頭,近得我們彼此之間呼吸可聞,我清楚的看到黑眸子有一個嬌羞的女子,雖一臉狼狽,眼睛卻盈盈有神。我閉上眼睛,輕輕地呼喚著他,“雲庭……”呼喚未溢出嘴唇,一抹溫熱輕輕地落了下來,溫柔地輾轉著、吮吸著,越來越激烈……我用心感受著,整個人都被這股炙熱包圍著,身體也不禁灼熱起來……心卻疼了起來。一直渴望靠近他,卻從沒想到會是這種情境下,是我的緣分來的太淺,還是上蒼有意捉弄我們。
我想,或許此刻起我們之間會有些改變……臉上燒得愈發厲害,正想轉過身來,隻覺得一股大力傳來,“砰”的一聲我被撲倒在了地上。一聲悶哼在了喉嚨,一種快要窒息的感覺緊緊地壓在我的心頭,一陣頭暈目眩之後我才明白是胤祥緊緊地壓在了我的身上,恐懼的浪頭迅速淹沒了我。我使勁閉了閉眼睛,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過了一會兒,慢慢睜開眼,漸漸地恢複了視覺。
“雲庭,你醒醒,你……”我胡亂地叫著他的名字,使出渾身勁兒去推他,我明明是在大聲地呼喊,可聲音卻弱得連自己都聽不清。一陣寒風從我們中間的空隙穿過,帶起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我看著身側的石頭,隻覺得“嗡”的一下,身子欲墜,卻憋了一口氣,掙紮著坐起,把雲庭的身子放平,他後背的血已經把地麵浸得通紅,像是流不盡似的……
不能慌,我掐了自己一下,火辣辣的疼,卻清醒了許多,看著那些傷口,也不再手足無措,掏出帶著體溫的青花瓷小瓶,把剩餘的半瓶藥膏倒在掌心,用右手食指沾點一點點抹在他的傷口,他的眉頭皺了起來,我不忍看,隻別開了臉。擦完藥膏,把他的衣裳弄好,又脫了外套蓋在他身上,讓他保暖,他受了重傷,若是再受了風寒,就更危險了。看著血流逐漸緩慢下來,我略鬆了口氣下來,卻仍、不時把手探到他的鼻下,生怕再也觸摸不到那抹溫熱。
這時,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明明害怕卻還去做,想來他對你真的很重要。”
我抬眼看向恩人,他雙手抱臂站在幾米處,雖看不到他的眼神,卻知道他是看著我的。我用手摁著地麵,欲支起身子,腳裸的刺痛又讓我毫不好容易半抬起的身子重新跌回了地麵,我低聲哀嚎了一聲,蹙緊了眉。恩人注意到我的表情,眼神落到我的腳踝,那裏已經腫成饅頭狀了。他嘶聲問:“這會兒知道疼了。”
我微微一怔,笑道:“比起丟了小命,這不算什麼?”
恩人哼了一聲,轉開了臉,似乎嫌我的強顏歡笑礙眼。
“恩人,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屢次出手相救,著實讓我……”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支吾著想混過去,卻看恩人轉回了臉,似是有些趣味的打量著我,我暗咬了咬牙,脫口而出:“受寵若驚。”然後想了下,雖不恰當但也意義相近。還真“受寵若驚”,每當我危難之時,他總能及時出手。若說一回偶然二回巧合,但是每回都如此,再用“見義勇為”,實在說服不了自己。但,是什麼原因,讓他時時留意我的留意我的行動,並救我於危難之中?
恩人退後一步,“話多的女人,很招惹人煩。”
“我隻是想報答恩人。”
“怎麼報答?”我嘴巴張了張,以身相許四個字在齒間輾轉,終究沒有說出口。他見我低垂著眼,猛地撇過了頭去,輕輕嘲笑著說:“算了,我也比較喜歡別人欠著自己。”
我抬起眼,“我還會見到……”
“閉嘴……”他冷冷的打斷我的話,目光在雲庭身上巡視了一圈,“你再囉嗦下去,我不能保證雲二王子會不會失血過多而死。”我怔了怔,他嘶啞的聲音又掩飾不住的怒意,我說錯了什麼……
他從懷中迅速摸出個彈丸一樣的東西,使勁一捏之後,往空中奮力擲出,伴隨著一聲巨大的轟鳴,夜空綻開了一朵彩繽紛的煙花,在黑暗中顯得無比的絢麗奪目。他轉頭看了看我,不發一言,身子一躍而起。“恩人。”我喚著,他恍若未聞,身影如鬼魅般飛快地移動,轉瞬即消失在夜色裏。
“找到了,在這兒呢,離姑娘……”一陣兒人聲傳來,我一喜,可算來了,回頭看去,楊堅已走了過來。他看到我懷裏的雲庭,先是一怔,隨後一臉驚喜,“少主。”他回頭吩咐著:“快讓人告訴三王子和段老太醫,少主找到了。”楊堅俯身看我,蹙眉問,“離歌,你怎麼樣?”
我顧不得自己,“雲庭的前胸和後背都受傷了,需要清洗和縫合,其他的傷還好……”
楊堅深深的看了我一眼,道:“我錯了,你確實值得少主墜馬。” 他的話讓我一愣,不禁怔怔地望著他,他錯了……我值得雲庭墜馬……沒等我問,他已彎下身察看雲庭的傷勢。
“段老太醫,快點,我二哥似乎傷的很嚴重。”三王子的聲音突然傳來,我一激靈,回頭看去,三王子已走了過來,旁邊還有好多侍衛。段老太醫一麵應著,一麵扶著張清從後麵跟了上來,看到雲庭渾身是血,麵不改色地將手指搭他的腕上,診完脈,吩咐張清打開醫藥箱,以金針刺雲庭湧泉、人中兩穴。雲庭身體微微顫抖,握緊的拳頭抽搐不已,我下意識的伸手握起他的手,攤平,放在手裏。三王子淡淡的看了我一眼,轉頭問:“太醫,二哥沒事兒吧?”
“失血過多,還受了嚴重的內傷,需回王府治療。”三王子迅速回身去分派,段老太醫轉頭看了我一眼,“丫頭,你的臉色也不好,把手伸出來。”我伸出手,他替我把了脈,點了點頭:“一會兒我寫過藥方給你,要記得按時服用。”我點點頭,幾個侍衛抬著擔架上前,抬了雲庭上去。
我忙站了起來,就想跟上……“啊!”我差點兒摔倒,腿很麻,腳腕兒也生疼,三王子一把拉著了我,我下意識地抓緊了他的手臂。“唔……”他悶哼了一聲兒,我抬頭,看他皺緊了眉頭,這才想起來他也受了傷,我趕緊鬆手。一個腿不能用力,一個腿又有些僵,沒有依靠,身子搖搖晃晃。他眯著眼看著我,嘴角含著絲笑問:“你這個姿勢真難看。”說完,用肘子頂了我一下,我猝不及防,身子搖晃了一下,摔在了地上。
我不敢相信地怒看著他,他怎能如此待我,即使不待見我,但好歹是為了雲庭受傷。他神色坦然地俯視著我,我一時氣急,從地上胡亂抓了一把土,揚手向他扔了過去。他頭微微一側避開了,我又趕快抓了一把,朝他扔過去,他身子一閃又避開了。他嘲弄地看著坐在地上氣急敗壞的我,淡淡地說:“別以為你找到二哥就成了雲王府的恩人,告訴你,我們雲家不吃你這一套。”我隻覺心中氣急,恨恨地瞪著他,他嘴邊含著一絲冷笑說:“即使,沒有了安綿,還會有千千萬萬個女人,總之,怎麼也輪不到你頭上,我勸你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我別開臉,心中氣的近乎抓狂,卻拿他無可奈何,對楊堅低聲說:“送我回去!”楊堅微微一思量,看了三王子一眼,俯下身子,我剛要扶著他的背趴上去,一個人影兒就罩了下來,我一驚,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抱了起來,隻聽三王子笑嘻嘻地說:“楊堅,你去照看二哥,我會帶她回去的。”楊堅蹙著眉看了我一眼,沉默了一下,點點頭,帶著侍衛走了。我還沒回過味兒來,三王子突然低下頭來看著我,我下意識地往後躲了躲。他覺察出我的抗拒,不禁收緊了手臂,勒的我脊背生疼,卻不又不敢叫出聲,隻能滿眼怨恨的看著他,“放開我。”
他眉棱骨一挑,眯了眼,下眼瞼不住地跳動著,“真放?”
“真放。”我堅定地說。他非得沒惱,反而眉眼含笑,我怔住了,卻來不及多想,身子已失去束縛,墜了下去。“啊!”,我驚叫出來,隻覺得渾身上下斷了無數根骨頭似的,如果可以的話,我一定疼的打滾,但是本來身子就酸痛,這樣一來,我基本上動彈不了了。這個人的心是鐵打的麼…….
他低低地哼笑了一聲,緩緩彎了腰下來,好像一座無形的山壓了下來,我被迫地看著他,他扯起了一邊的嘴角,笑眯眯的道:“既然你不讓我抱你,就自己走回去吧!”說著,竟真的提步走了。
“你……”我氣得說不話,卻決不能求他,心裏咬咬牙,豁出去了。就不信,我一個大活人,還能餓死了不成。“哎”,我長長歎口氣。佛曰: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 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而我無處不動,所以才遍體鱗傷吧……
“離姑娘。”不知道躺了多久,一個聲音傳來,我側過臉,看見一個麵目清秀的男子低頭看著我,唇邊噙起淺淺的笑容:“你怎麼躺在地上?”
三弟,我想了想,道:“你是?”
“我叫雲奇。”
雲庭的哥哥,駙馬爺……我尷尬地看了他一眼,扶著地麵,想站起請安。
他伸手攙扶起了我,一麵替我撲去臉上、頭上的灰塵,一麵問:“怎麼了?摔傷了嗎?”說完攙我起來,低頭仔細查看我全身上下。
我躬身請安:“回大王子,我被三王子丟在地麵了,摔得很痛。”他敢做,我就敢說,況且也沒有必要為他撒謊。
大王子掩了掩嘴,“三弟不懂事,讓你受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