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李瓊進來了,她一改往日在韓雨麵前睫毛豐盈,秋色盡顯的慣例,今天卻顯得異常落莫和憔悴。她說:吳書記給你辦公室打電話,你沒接,他就把電話打到我那兒說叫你去他辦公室。韓雨問:啥事?李瓊說:羅兵要帶小組的人去西山考查。韓雨說:這小子撿到雞毛當令箭,得了勢了,他還把它真當回事。李瓊說:縣政府的批文都下來了,叫快報方案哩,他能不當回事嗎?在去書記辦公室的路上,韓雨對李瓊小聲說著什麼,李瓊頻頻點頭。
韓雨和李瓊到了書記辦公室,吳奇中不在,隻看見羅兵和袁一鋒坐在沙發上臉無表情的盯著他倆,讓韓雨著實一驚。韓雨想起,吳奇中曾經給他無意識地提過,羅兵想要兩個不開工資的人到開發小組,除了韓小路還有一個袁一鋒,他同意了。這袁一鋒可是原A縣公安局的局長啊,當年何波的案子就是他親自操辦的。想當年,老宅的凶案發生後,袁一鋒第一個想到的凶殺嫌疑人就是老宅戶主何波。三日後,縣刑警隊將漂泊在外的何波抓獲。在收取證據時,他和吳奇中還有李瓊都寫了旁證材料,一致指認,何波就是這起命案的凶手,滿以為,鐵板訂釘的案子,卻在三個月後黃了,何波以殺人證據不足被釋放。
今天,見到這個捉鬼又放鬼的袁一鋒,他不禁怒從心起。但是他忍了,沒讓怒火迸發的原因恐怕隻有他自己知道。他不僅不發火,反而落落大方,笑逐言開地招呼道:哎呀,是老首長光臨,韓某遲來失敬了!並和袁一鋒熱情握手。袁一鋒也綻開笑容,說:大鎮長真忙啊,連書記的電話也沒時間接,還得麻煩李鎮長親自請。李瓊為他解圍說:鎮長剛才不在辦公室,所以沒接電話。說時,吳奇中拿著一份文件匆匆走來,
羅兵看了眼袁一鋒,說:我們開發小組準備今天就上山……
甚麼,上山?沒等羅兵說完,韓雨就忍不住大聲吼起來,他說:幾百年沒人敢碰的山你羅兵也敢碰?你知道嘛,那山叢林密布,亂象橫生,蛇蟲出沒,無路可走,你,你們怎麼上?
用腳走著上!一個清脆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跟著韓小路和吳平進了辦公室,韓小路繼續說:是誰說過,世界上本無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她麵對韓雨嚴肅地說:幾百年西山無路,就是無人去走,現在就由我們開發小組的人去走,她麵對大家大聲地:我相信要不了多久,西山就能走出一條金光閃閃的富民之路!
做夢吧!你以為你是誰,你們開發小組又是誰?你不過是一個未出熔爐的石頭,一個乳氣未消的丫頭,你懂什麼?千百年來,遠的不說,就從唐朝開始,李世民.武則天.康熙乾龍都看上過西山而不敢動西山。難道這些真命天子還不如你?!你有本事就回你學校去,好好學點真本事,不要在這裏打胡亂說.意想天開,丟盡韓家的臉!
韓雨有生以來第一次當著大家尤其當著吳奇中的麵斥責自己的女兒,情緒之激動,言語之尖銳,聲色之懼厲幾乎前所未有。訓斥完了,氣放了,口也渴了,他喝了口吳奇中杯子裏的水,突感心頭一陣隱痛。韓小路是他的心肝寶貝啊,他這樣訓她,他的心怎麼會不痛?
羅兵說話了,他首先勸韓鎮長不要激動,年紀大了一激動就上火,上火就傷肝,肝傷了你說這身體會好麼?其次他說:開發西山是縣裏鎮裏的決定,你是鎮長,應該說也是你的決定。最後他說:開發小組上山考查,不是韓小路一個人的決定,而是大家研究定的,符合批文裏的要求。要知道梨子的滋味,就必須吃梨子,要開發西山就必須知道山裏有些啥。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想這個道理誰都能懂。
大概蔽不住了,年輕人就有這個氣勢,吳平說話了。她說:我旗幟鮮明的支持韓小路,我不象有的人,她乜了眼羅兵,說話四平八穩,誰也不想得罪。上山實地考查就是小路首先提出來的,有啥子錯?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這是***祖宗的明訓,我不相信,韓叔,還有我爸和袁伯伯,你們這些老黨員不會不記得。至於西山從古到今無路可走的定論,我解釋一下小路剛才說過的一句話:路是人走出來的。西山過去無路,正因為他們是真命天子,不想也不願去走,我們不是真命天子,我們是人,沒有任何負擔和顧忌,不但想走願走而且能打破一切陳規陋習無所畏懼的大膽走。這叫什麼,這就是改革,就是解放思想!
袁一鋒突然站起來說:老吳,有紙筆沒有?吳奇中說:靈感來了,想寫字?有,我還是你學生哩。當吳奇中把宣紙和書寫毛筆擺在袁一鋒麵前時,他卻說:不寫了,後生可畏,四個字好記。
吳奇中動手收拾宣紙和筆卻被袁一鋒接過去,對吳奇中玩笑似地說:大家都說了這麼多,也該你這個一把手決斷了,發指示吧。吳奇中說:我還沒聽見老首長老領導老老師的高見呢,學生且能武斷。袁一鋒問:真要我說?吳奇中說:不是要,是請。袁一鋒說:那就不客氣,說兩句,就兩句:第一句,後生說得對。第二句,按後生說的做。想了一下他又說:再補充半句,先生不掉格。吳奇中拍著手說:好,言簡意賅,精辟!他對羅兵說:就按老領導的指示辦,上山!羅兵和韓小路他們高興地離去。
辦公室隻剩吳奇中和韓雨及李瓊三人。吳奇中把門輕輕一關,轉過身來對韓雨厲聲說道:你今天吃了什麼槍子兒還是喝了啥子**湯?昏了頭了!那些話是你一個***的幹部說的嗎?西山開發,大勢所趨,你阻擋得了嗎^?在這種場合,你就不能學學李瓊,不說話舌頭不會爛,一切有我吳奇中,你怕個啥?韓雨說:我一見那個袁一鋒就是氣,想當初他要我們寫何波案的材料,我們寫了,何波也被抓了,可不久他又把他放了,捉鬼放鬼他安的是什麼心?李瓊說:他怎麼到開發小組來的,我看他來者不善。吳奇中說:他退休了,在家閑得慌,想找點事做,羅兵給我說,我還以為說笑,就答應了,誰知他還真來了。哎,來就來吧,反正是搞開發又不是做偵察,擔心他幹啥?再說:何波早死了,案子都沉到江底了,他還…李瓊打斷吳奇中的話說:可何波他,話到嘴邊被韓雨一個眼色又收回去了,韓雨急忙轉移話題說:讓李瓊和他們一起上山吧,多一個人比少一個人好。吳奇中點了點頭。
羅兵一行走到南街口,馬上就西拐踏上去西山的小路。韓小路和吳平走到這裏,幾乎同時想起那個逢場天在這路口看見的那個乞丐,不過吳平想起的是那乞丐的殘缺的腿和捧著破碗要錢的神情以及那雙賊似的可怕的眼睛;而韓小路想的是,他捧著大碗伸向李瓊和趁吳平背著他和自己擺條時,他倏地從地上躍起竄入人潮的那一幕。
小路上,羅兵和李瓊、袁一鋒一邊走一邊談還不斷地用手東指西指。這條小路崎嶇而坎坷,寬不到三米,兩邊除了零星的小樹叢和遙遠不多的房屋就是一片望不到邊際的金黃的麥地。這是成都平原當時初夏的最顯著特征。
一行人踏上小路,自然就分門別類。羅兵和袁一鋒走在最前麵,李瓊走在羅兵的右旁略後一步。李瓊不是小組成員,但在韓雨建議,吳奇中點頭下也隨隊而行。走在後麵的當然是兩位鎮領導的千金也是他們的掌上明珠吳平和韓小路。羅兵內著白底條形花襯衫外套藏青色短卡克,蓬鬆的頭發,豐滿而紅潤的臉堂,在燦爛的陽光下顯得萬般風彩。韓小路看見他高大的身影,不禁想到她的男友何支。但當她正想入非非的時候,卻被吳平一聲唉喲打斷了。
原來,吳平自從踏上這條小路,她的目光就沒有離開過前麵的羅兵。她看他高昂的頭、寬闊的肩、厚實的背和那象偉人在指點江山激楊文字的手!她在想,他要是此刻回過身來,隻要對自己一笑,用不著說話,用不著表白,她也會不顧一切的衝上去,投入他那堅實的懷抱……大概因為這種暇想讓她的腳剛一向前邁.就被一個凹陷的小坑給扭著了。
其實,羅兵自打從小鎮出來,無論韓小路和吳平,他都沒正眼看過她倆,而她倆除了在不遠的後麵看他高大的身軀、寬寬的背和那東指西指的手臂外,其他什麼也看不見。韓小路在心理說,這羅兵有什麼吸引人的?就是在那天晚上,在想唱就來歌舞廳,吳平和他跳舞時,除了他神情專注,步正身端、舞姿優美外,她也看不出象爸媽說的那樣,他和其他男人有何突出之處。可就是這麼一個男人,吳平卻把他當成白馬王子深深地愛著。
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這是一條古老而蒼傷的小路。大概是因為這小鎮西邊人煙稀少,又有一個充滿恐怖傳說的老宅;也許那常年陰風不斷、鬼哭狼嚎、奇石怪壘又無路可走的西山;也許靠小路兩邊良田維生的老佰姓不讓侵占良田;也許還有其他也許,這條沿續了大喲上千年的小路從來也沒加寬過,因此人們除了步行最多也就騎自行車走罷了。所以,韓雨說他在這條小路上騎車摔倒沒人不信。韓小路和吳平走在羅兵他們的後麵,相距就那麼幾米卻讓她倆感到遙遠和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