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立怔怔望著莫老爺,手指下意識絞著褲縫,局促不安。
莫老爺俯視著眼前這個被女兒心心念念的少年,打心眼裏不滿意,“當年參軍去木墩城,我絕不是最出色的一個,比起你爹大風跟吳頔他爹,我在軍中更不算討喜,大風木訥歸木訥,但敢上戰場救人,老吳更是成了符修,和晚顏關將士共赴沙場,一起聚在篝火前把酒言歡,那是我羨慕了一輩子的事······但我絕對是運氣最好的。”
“時間證明了一切。”莫老爺盯著阿立,表情談不上嚴厲,話語卻毫不留情,“在軍中忍辱負重,我隻是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色,好不容易熬到了今天,我不會眼睜睜讓春妮因你而斷送未來,如果是頔哥,我或許還會同意,可你······”
“離開我女兒,我保你後半生在木墩城平安無憂,甚至我現在就可以幫你贖回祖屋。”言畢,也不等阿立有何反應,莫老爺轉身就走。
“讓大夥挖山,是您的主意嗎?”阿立低著頭,忽然問道。
莫老爺眉頭微皺,回頭道:“什麼意思?”
“伯山公的傳說,大家都是從小聽到大的,我也不是小孩子了,知道眼見方為實的道理,都說伯山公是守護木墩城的神明,但沒有親眼見過,終究會在心裏懷疑一二,畢竟白仙都還在背青嶺有座廟,而大家夥兒連伯山公的真實模樣都不清楚。”阿立抬頭,眼神內斂,卻談不上尊敬,他直視眼前這位從小到大都最怕的中年人,聲音裏帶著一絲顫抖,跟一份堅定,“但暫且不提伯山公,就說山上那些精怪,別人不知曉,您身為符修,也當真感知不到?”
“你想說什麼?”莫老爺不耐煩道。
“就是半夜聽到鄰居家放鞭炮,也會心裏厭煩,精怪可沒那麼好脾氣,現在大夥兒不光挖山,甚至炸山,你就不怕山中精怪突然暴動,攻擊城民嗎?”阿立質問道。
莫老爺眉頭緊皺,認真看了阿立一眼,“祖祖輩輩以來,伯山精怪向來與木墩城井水不犯河水,我讓大家采藥挖礦,也隻是在山腰以下。”
阿立冷笑一聲,“也就是說,您是靠賭嘍?”
莫老爺麵無表情,周身卻燃起火紅勁氣,將阿立震退幾步。
尋方蟆子趕緊蜂擁上前,護住阿立周身,阿立目不斜視繼續道:“賭伯山精怪是老好人?你就沒想過,萬一賭輸了呢!你真護得住木墩城?”
莫老爺注意到尋方蟆子們眼中的警惕,扯了扯嘴角,怎麼沒聽春妮提過,這小子居然跟伯山精怪如此投緣,“人生想要翻盤,本就是一場豪賭!”
“軍紀嚴明,動輒殺頭,當年若不是我冒險偷學法術,也不會在木墩城有如今地位,春妮也不會有今天的優渥!”
“木墩城百姓想賺錢,想遷去更繁華更安全的地方,要本錢!如今逮住了賺錢的機會,憑什麼錯過?”
“你爹當年上戰場,不也是在賭命嗎?”莫老爺頓頓了頓,繼續說,“你爹賭的是道義,我賭的的確是私欲······而木墩城那些百姓,則是在為他們後人考慮!誰想在這鳥不拉屎的犄角旮旯庸庸碌碌吃苦一輩子?在木墩城,連讀書都難!”
阿立愣了愣神,忽然想起自家租的那棟老宅,每逢下雨就得在屋內用盆接著,不是不想添置新瓦,是擔心一爬上樓頂,那腐朽的房梁就不堪重負,塌了。隻能學頔哥他家,用茅草小心堆上厚厚一層。
人人都想過好日子,這是最樸素的心願。
“你若連這個都想不明白,活該配不上春妮,這輩子就像城北那些鋪在水窪裏的石塊!活在泥裏的硬氣,終究一文不值!”莫老爺甩袖離開,他的話就像一座山,狠狠重壓在阿立胸口,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莫老爺!”阿立雙拳緊握,再次叫住莫老爺,“當年木墩城去參軍的男人,您或許是活的最久的,但絕不是最稱職的!”
莫老爺麵色陰沉,嗤笑一聲,懶得再與這窮小子糾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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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自在書院,如今隻剩十幾個孩子,都和景墨緣一個年紀,這時各自趴在桌上抄詩,書院沒了讀書聲,便顯得愈發冷清。
唯一大點的,也就隻剩莫羸一人,正悶悶不樂默背著《皕妖卷》跟《萬符籙》,按掌珠老人的話來說,這兩本是符修的基本功課,哪怕死記硬背也必須刻在腦子裏。
其實書中所記載的精怪故事格外有趣,隻是古籍字句大多晦澀難懂,一兩篇倒還好,長此以往便沒了新鮮感,莫羸早就如坐針氈,心底愈發佩服和心疼姐姐,居然從小就被禁足在書閣背這鬼玩意,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