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立坐在尋方蟆子身上,沿著仙螣溪逆流而上。
如今伯山新建驛站不少,但蛤蟆婆婆的山中客棧仍是最高的一座,幾隻尋方蟆子遊離在客棧前的那株火紅楓樹旁,時不時銜起一蓬土和幾朵山花,堆在樹根處。
幾隻磨盤大的七星瓢蟲趴在屋頂,和壽星西瓜蟲一樣,麵部都長有臉譜狀的外骨骼,但這兩隻瓢蟲卻猙獰得多,各自頂著一張獠牙鬼麵。
阿立情緒愈發低落,這些遠古昆族都算是山林護衛,不到危難關頭是不會大批出現的。
蛤蟆婆婆大概預知了阿立的到來,也懶得再掩藏自己的精怪身份,一邊回頭笑了笑,一邊伸手接過小山猴幫忙摘取的柿子,小山猴認出了阿立,呦呦叫喚一聲算是打過招呼。
阿立擺擺手算是回禮了,他猜想小山猴應當和細犬一樣,都已開靈智,但未能修行,還不算正經妖怪。
“今年的夏天似乎格外長。”阿立拒絕了蛤蟆婆婆遞來的柿子,坐在地板上,怔怔望著楓樹下的低矮墳包,“頔哥最喜歡夏天了,可以捉知了跟小魚小蝦,炸一炸就是一盤菜了,夏天熱,可以打赤膊,也能替他娘多省點買布錢。”
蛤蟆婆婆發出一聲輕不可聞的歎息,開始給柿子綁線,一排排整齊地吊在簷下,這些柿子瞧著紅火,可多吃幾個難免澀嘴,風幹成柿餅就要軟糯許多,也易保存。
“你來,婆婆打心眼裏歡喜,可你這時候跑來不是就為了看看婆婆跟頔哥的吧?”蛤蟆婆婆拍了拍手中碎屑,坐在阿立身邊,笑問道。
阿立點點頭,猶豫再三後,老實交代道:“我想成為符修,想知道婆婆有沒有什麼辦法。”
“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屠夫穿上儒衫也做不了書生,窯姐再立牌坊也難成閨秀,婆婆我啊也終究變不成你們眼裏的正常人,這不是努力就能解決的。”蛤蟆婆婆捧起一隻明顯還是幼年的鬼麵瓢蟲,放在膝蓋上,“你有你自己的路,和所有人都不同。”
阿立聽出蛤蟆婆婆的弦外之音,麵如土色,“這麼說,我做不成符修了?”
“未必。”蛤蟆婆婆見小鬼麵瓢蟲掙紮,便鬆開由它去了,“隻是你若想靠竹果這種外物來開竅,還是算了,這世上的奇跡,從來都代價高昂。”
阿立看了墳包一眼,也沒理會那隻不斷扒拉自己手掌的小瓢蟲,輕輕點點頭嗯了聲。
“婆婆懂得不多,但心裏門清著呢,你是不是覺得讀書有用,但沒大用?”蛤蟆婆婆笑了笑,繼續說,“伯山公守護木墩城數百年,木墩城真能報答得了伯山公的恩情嗎?依婆婆看,不恩將仇報就不錯了。”
阿立苦笑一聲,知道蛤蟆婆婆是在暗指那群挖礦采藥人。
“可伯山公為何仍願庇護木墩城?”蛤蟆婆婆指著自己的心口,笑著露出隻剩兩顆牙齒的嘴,既滑稽又溫情,“他隻是想證明在這個世界上,不是隻有利益,也不隻有弱肉強食!”
“甭管山腳那群人,有些人哪怕發了財又如何,注定渾渾噩噩一輩子活不出個敞亮。”說完,也不管阿立聽懂沒,蛤蟆婆婆起身揮揮手,在溪畔招來上十隻尋方蟆子,“讀書去吧,掌珠老人的歪理多,但聽聽也無妨,就當是一場與自身學問的砥礪,你們讀書人怎麼說來著,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嘛,婆婆知道你心裏憋著事,但閉門造車可不行。”
阿立乖巧點頭,在這一刻,他望著站著還沒自己坐著高的婆婆,終於明白自己已經長大,或者說,得長大了。
翻身坐在尋方蟆子們的背上,阿立回頭笑道:“不管別人怎麼想,我覺得婆婆很有人情味!雖然不清楚婆婆的真身,但婆婆做人很成功!”
“就曉得你要比頔哥那小子嘴甜!”蛤蟆婆婆揮手告別,山猴在一旁有樣學樣,就連小鬼麵瓢蟲也振翅高飛。
青葉染秋,悄然墜落撞碎溪麵。
少年騎在尋方蟆子的背上,長在岸旁的蘆葦和螢英花搖搖晃晃,長滿絨毛的種子被風刮落,星星點點不知落往何方,但多少是個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