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皇後疑雲 10
王二狗一直盼望天氣可以涼起來,最好從盛夏即刻躍入初冬,那是他熱烘烘的餅爐最受青睞的辰光。那些清早對著門前陰溝刷牙的婦人、懷裏掖著布包的教書先生,路過他的攤子時都會投以饞涎的目光,仿佛看到的、聞見的係山珍海味。酷暑驅走了他不少生意,日日收入都是減半,唯開書鋪的女人還是雷打不動地在接近中午時分向他買兩副臭豆腐夾燒餅,吃得滿嘴甜醬直流。可自從開天韻綢莊的黃家發生連環命案以來,這個女人的書鋪便時常關門大吉,偶爾有個戴眼鏡的年輕後生來照顧一下,不是在裏邊睡覺,就是粗粗打掃一番,抑或躲在櫃台後頭看書,隻當那裏是休憩用的“避暑勝地”。這令王二狗無比失落,直到後邊殺豬弄的一個婊子在那後生坐鎮書鋪的辰光頻頻光顧,才讓他又打起了精神。倒並非那婊子生得有多好看,她與其他暗娼一樣,時常跟他買幾副燒餅當晚飯吃,他將她們給的錢都用黃草紙擦過,怕沾染了什麼髒病,可她身上總有那麼一股凶巴巴的、嬌俏的韌勁兒。
可那後生卻像是不怕這個,兩人總在鋪子裏鬼鬼祟祟,不曉得做些什麼,但有一點他可以確定,那便是那後生與婊子之間並沒有烏七八糟的關係,因每個從殺豬弄繞出來,順道在他那裏墊饑的嫖客都有一種既滿足又齷齪的特殊表情,那後生卻始終是幹淨的,額角閃爍坦蕩的光芒。所以在王二狗安閑清苦的小日子裏,書鋪的懶女人和殺豬弄裏那個一臉凶相的婊子便是他意淫的全部。
這種意淫,直到婊子的屍體抬過巷子,在他的燒餅攤前停了一下,從門板上蓋著的白布裏垂下一條水淋淋的胳膊,才徹底煞住。他是怎麼都不敢相信,這樣氣焰囂張,活像能吞下一隻老虎的女人,怎麼轉眼便成了軟綿綿、白慘慘的屍體。婊子與簡爺吵架那天,他親見她皮糙肉厚的身子在陽頭底下招搖,沒一絲羞愧的表情,就是這樣渾圓的紫褐色乳暈和豐茂的恥毛,讓他在床上輾轉了三個晚上。於是拿出壓在枕頭底下的幾張殘破紙鈔,選在一個月鑲金邊的媚夜,鼓起勇氣去了殺豬弄。他敲了那扇屬於一個叫齊秋寶的暗娼的木窗,窗子翻起,老婆子露出一張鬆垂皺黃的麵孔,見是王二狗,熱情當下便減了一半,隻問有無帶錢。他舉了舉手裏的紙鈔,老婆子態度也好了許多,便隨手拖過一個打著哈欠的姑娘,問好不好。他搖頭,說要秋寶。
“她還在做生意,且等一等。”老婆子推開那姑娘,靠在窗子上抽起煙來。
過了約莫一刻鍾,裏頭還是沒有動靜,老婆子突然惱了,隔著身邊的門簾罵了幾句,還威脅要加錢,這才有個男人畏畏縮縮地提著褲頭走出來,往那窗戶瞪了一眼,便徑直走了。
齊秋寶敞著外衣,露出裏頭的碧綠色肚兜係帶,拿繡汗巾不斷擦著脖子。老婆子忙喚王二狗進來,他入房的時候,已激動得站不穩當。齊秋寶的房間裏彌漫一股古怪的藥味,他問是什麼,她笑著拿出一個裝了清水的銅腳盆,往裏麵撒了些白粉,這才知原來是白粉的氣味兒。隨後,她當他麵褪了褲子,蹲在那腳盆上洗下身,邊洗邊笑道:“這樣就幹淨了,也省得不小心留種。”
他緊張得嘴唇發幹,什麼都講不出來,隻坐在床沿上。
她洗完後,又將褲子穿好,在腰間係了條紅綢帶,說道:“我現在有事情,要出去一會兒,你可願意等?”
“那……等歇你回來不認賬了怎麼辦?那老婆子要算時辰的。”他微微掙紮了一下。
她莞爾一笑,掀開簾子走出去了,很快又回轉來,將他也拉出去,走到窗前,那窗格子上已係了剛剛她擦脖子用的汗巾。她指著那汗巾道:“瞧見沒?這條巾子係在這裏,我就是你的人,你隻守著這個便成,賴都賴不掉的。”
他便這樣信了,站在窗前,守著汗巾,仿佛在守一個要緊的承諾。
從窗口望出去,月亮稀疏的光籠在齊秋寶身上,她在他眼裏就是仙子,漸漸變得透明,隨後消失不見。
“這賤貨怎麼又去會簡爺了?前兒鬧這麼凶!誰說婊子無情?還是有情的嘛。”老婆子搖頭晃頭地走進來,半眼都不看他。
倘若他知道那是她最後一天享陽壽,斷不會由她這麼去了,定會將全部家當砸在這裏,買她一夜,他可以不動她毫發,隻是看著,讓她始終在他身邊兩尺的範圍內活動,興許悲劇便不會發生。